第20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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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眉儿?”
  他轻声问道,觉察到了姜眉的异样,便也屏息不语。
  可是如今的他目不能视,四周皆是昏黑,不知要如何才能护在眉儿身前。
  林风微动,顾元琛感到了杀意——剑光森冷,一道暗影自侧后向二人袭来,姜眉却早有防备,抬剑便挡,寒刃交击,只发出一声刺耳锐响。
  “眉儿小心!”
  那人一击不中,竟然就不再出招,只借着姜眉格挡之力后退,目光在二人身上停驻了片刻,转身逃入林中消失不见。
  交握的掌心已沁出丝丝薄凉的汗水,当真是惊魂未定。
  “他走了?”
  “嗯……”
  姜眉低头看了看自己仍酸震着的虎口,望着那人离开的方向,忽有些茫然。
  顾元琛担忧不已,挽紧姜眉的手想要快些离开,可才挪动身形,便停住了脚步。
  他连方向都辨认不得了……他是当真,再护不得眉儿了。
  “没事了,应当无人了——得罪了,林姑娘。”
  姜眉歉疚说道,用剑鞘在那坟土上使劲剖了几下,果真触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将其拿出后不及细看,便与顾元琛离开倚春陵,直至望见几户人家升着炊烟,才敢略放缓脚步。
  紧绷的心神一松,惊险余悸与一路疲惫便涌了上来,顾元琛听到姜眉的呼吸声很重,想要抱一抱她,却又恐她不愿,恰听到有户人家的妇人出门来生火做饭,便讨了一碗水,递与姜眉。
  妇人瞧着姜眉手中拿剑,原有些害怕,可见顾元琛文儒有礼,又是眼睛瞧不见的,人也憔悴,便心生怜悯,让两人进小院石凳一坐。
  姜眉确实渴极了,小口饮着水,顾元琛于寂静中听着那着那细涩的吞咽声。
  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饮水声罢了,他却觉心头一绞,而后低笑了一下。
  姜眉停下来,问他为何笑她,可是她饮水的咕响声太大?
  “非是笑你,只是想不到……你我还会有如此狼狈奔逃的一日……从前也不曾想到的。”
  他声音忽小,像是问姜眉,又似是询问自己:“眉儿,若你从未遇见过我……或是当日一剑杀了我,功成身退,或许如今正一身轻快,以你的本领,本不需要经受许多,自有你的快意逍遥。”
  姜眉捧着水碗的手一顿,垂眸,便看到碗中自己面容的倒影。
  她不知道,却又想反驳,想说不是这样,可是万语谦积塞在口,最终只是沉默地将剩下半碗水递到他手中。
  “水有些凉。”
  “好。”
  两人稍歇了片刻,辞别了那农妇,回到浮花渡口时已至黄昏,江面凝笼在苍霁烟霭中,两人等了许久,都不见船来,顾元琛正忧心着,怕方才凶徒追来,便闻笛声渐近,吟低咏浅,一叶船头支挂一盏昏灯的小舟前来。
  姜眉呼唤了一声,果真是那个常年在江上吹笛垂钓的老渔人。
  他发已霜白,背脊佝偻,咳嗽声在暮色尤为沉重,摆舟前来,目光在触及姜眉时亮了一下,随即看到她身旁覆眼的顾元琛,怔愣片刻,面上了然一笑。
  “竟是你们啊……老天有趣,不想老夫竟今日能同时见到两位故人。”
  顾元琛微微转向姜眉,却并未多言。
  老渔人看向顾元琛覆眼的绸带,叹问道:“王爷的眼睛可还好,如今回到了东昌,可是当年那‘未竟之事’已经了却?”
  “说来惭愧,一十七年不曾实现……还忘了与您的约定。”
  顾元琛轻声答道,上了船,感受着清寒的江风,缓缓摇头,唇边笑意轻淡。
  “当年想光复大周,北伐除贼,想功成名就登临九五,做一位励精图治的明君,想开创盛世,海晏河清。”
  “并未实现多少,如今……更不能了。”
  姜眉坐在他身侧,只觉心口刺痛。
  老渔人叹息一声,又望向姜眉,笑问道:“小娘子当年江畔哭泣,似要尽断肝肠一般,如今可还这样伤心流泪吗……你心中所愿可曾达成?”
  姜眉亦轻轻摇头:“也未曾。”
  “嘿,竟都是不曾,想这世间总是遗恨多圆满少,尽t心竭力去做了就是。”
  他慨叹罢,剧烈地咳嗽了一阵,姜眉与顾元琛身体都不大好,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便都各自沉默。
  顾元琛静默片刻,轻声道:“这些时日确有一事忙碌,待我离开东昌前,必再来见您。”
  望着茫茫江面,老渔人却大笑起来,只是声音渐低。
  “王爷如此忙碌,记得当年的约定,老夫就很开心了,今后……怕是不能了,今日是老夫最后一次来这江上做一闲散人了……老了,病得厉害,江风湿冷,今年起就吹得骨头疼了。”
  “确是遗憾……”顾元琛握紧身边姜眉的手,为她暖焐着,轻声道,“终究是违背了当日承诺。”
  水鸟归巢,交颈相伴,发出呀呀的啼叫声,顾元琛静坐片刻,转向老渔夫问道:“可否借您竹笛一用?”
  老渔人将笛子在在江水中一洗,递给顾元琛,他执笛近唇,吹起苍凉辽阔,又蕴无尽离索的曲调,悠悠呜咽。
  是北地的曲子,他把这曲子回赠这位老友,也是献与他的眉儿。
  姜眉听着,回想起当年第一次同顾元琛登上崇峪关关城,看青天高渺,苍凉美景的情形,比觉着曲子比那东昌曲更让她心痛难抑。
  一曲终了,沉默良久,老渔人方道:“真是好啊,可惜,老夫今生是不能去关外见一见了……”
  “只想朔州,牧州建定,子孙后世终有一日会迁居此处,或许转世轮回,还有再见之事。”
  顾元琛将那笛子涤净后递回,老渔人却将其轻轻推回顾元琛手中。
  “记得十七年前初见王爷,您并不信此转世轮回之说……唉,老夫如今也愿相信了,你我三人能在今日重逢,便是莫大的机缘,遗憾又如何?珍惜当下便是了。”
  他不再多言,只撑起船篙默默远行,直至将二人送回至道观前,与二人辞别,又与江水融为一物。
  顾元琛收起竹笛,轻声问:“眉儿,你如何遇到他,当年在江畔,你为何伤心哭泣,你受苦了?”
  姜眉不敢转身望他,只呢喃道:“……或是为此一生罢。”
  她哭了。
  顾元琛虽看不见,却是能感知到的。
  他抬起手,扶着她的手臂,肩膀,一路向上,直至指腹柔抵在她的眼角旁,拭去泪水湿湿漉。
  姜眉没有躲开,顾元琛便又靠近了一些,直至二人额头轻抵在一起。
  细细回想,他们之间,竟从未有过如此平淡温情。
  初相见时,是试探利用,是彼此憎恶,而后两颗心靠近不易,却又总伴着死生一线,待终能互诉心意,短暂相守,姜眉却身中胭虿散毒,他忙于北境战事,便更是短暂欢愉多于安宁。
  再后来,便是无尽的误会,天各一方。
  像寻常夫妻般,安静依偎片刻,竟是这般奢侈的。
  顾元琛想起今日反复听到的珍惜当下四字,想起那杀意凌厉的凶徒,心头一紧,知道不能再有耽搁,不能再徒增遗憾。
  他微微退开一些,坚定说道:“眉儿,你只留在道观,好好陪着小珍,安稳度过这些时日,陆质家的事,我定会查清。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他不想,也再承受不起让眉儿再涉险境了。
  姜眉静静听着,没有立刻回答,她看着顾元琛,却忽然想起了六年前,决意前往北蛮石国的自己。
  “不必。”
  “我知道你是如何想的,我也会想起从前的事,在行宫的时候就会想起。”
  姜眉笑了笑,只当是在说一件日常小事一般。
  “当年去北蛮石国,或许从一开始就是死局……只是,我也不后悔了,无论后悔与否,都过去了。”
  她决然道:“当年的我不怕。如今的我就更不怕什么了。”
  她还是愿意同顾元琛一起,再去尽力去做成一件事的。
  恰如当年一般。
  泪水奔涌,两人身形皆有些摇晃,倍感心伤,便约定往后这些时日,一句往事都不再提,不要再徒然伤怀,默立片刻,挽手回了观中。
  *
  观中真人早已为几人备好了些清淡的素面,用过饭后,姜眉陪着小珍玩耍了片刻,而后柔声哄她睡下,顾元琛坐在一旁静静听着,难得这时安宁。
  “眉儿,小珍可有说过当日的情形?”他低声问道。
  姜眉摇头:“我问过的,可这孩子吓坏了,记不真切,只说柳儿姐姐与陆厚把她推入了水中,让她快些逃……”
  顾元琛不由得轻叹,抬手抚了抚小珍的额发,姜眉瞧着如今的他,忽觉有些不真切。
  恰康林至观外巡检了一番,回来禀道:“王爷,观外并无什么异常,不过属下今夜就守在外面吧,您和姐姐也能放心安歇,午后陪着小珍,属下已经歇息多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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