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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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件顾元琛只有六岁,却也本能地感到了异样,出门前一向从不理会他的母妃喂他吃了一块糕点,给他披上了一件新做的暖裘,他不觉得暖,只觉得惶恐。
  可是既然是二皇兄带他出去,他便没有拒绝。
  顾元珩犹豫了片刻,终是甩开了他的手,转身离开了。
  很快那随侍的宫女上前问他,是否想喂霜湖中的鱼儿,说这里面有藩国进贡的紫银鱼,很是好看t。
  六岁的孩子,也正是最爱玩乐的,顾元琛最喜欢活泼轻跃的鱼儿,一时间便忘了自己未归的皇兄,点点头,等着那宫人拿来鱼食。
  离开前,那宫女似有犹豫,为顾元琛认真擦去了脸上的雪水,为他系紧兜帽,握住了他攥紧在衣袖下冰凉的手。
  今日的天气并不暖和,却没人关心他冷不冷,哪怕是为他带上一个手炉。
  “殿下……”
  她的声音似有哽咽,顾元琛笑了笑,因为以往这个宫女从不对他这样好,他以为这世上只有何公公和小侍女素心会疼他。
  “殿下,千万不可到冰面上走动,特别是冰上破洞用来投放鱼食之处,奴婢很快就回来了。”
  “没事,我还要等二皇兄回来。”
  稚子没有等来他的二哥,却等来了另一位兄长,以及一位平日里待他同样“慈蔼”的母妃。
  “母妃你看,那是七弟!”
  “七弟,你这些日子怎么没有——”
  四皇子的手臂被轻轻拉住了,母妃示意他不要再出声,即便远处是他多日不见的七弟。
  他只想要问他的七弟,是否是恼了自己前日不带他去聆雨楼听戏,只是看七弟一个人站在那里有些可怜而已。
  “怎么了,母妃?”
  “嘘——”
  雪簌簌地下,四皇子站久了都觉得寒意刺骨,也不明白为何七弟今日一人站在湖边,身边没有常伴着他的那个小宫女,也没有那个大太监。
  “娘娘……没有旁人了,这湖还不曾冻结实。”
  “动手。”
  四皇子的眼睛被母妃的手紧紧蒙上,他被抱起来,因而清晰地感受到母亲身体的颤抖,甚至能听到她激烈的脉搏声。
  “啊——你是何人,你怎敢谋害皇子!”
  宜妃不知是从何处跑来了一个宫女,自己的人才刚将那小孽种无声无息地推进破裂的冰面下,她便跑了出来,乱喊乱叫着,随后跳下水去救人。
  凉意渗入她的每一寸肌肤,宜妃这才意识到为何今日徐贵妃那个贱人会突然跑到她的宫中生事,为何二皇子会邀自己的孩子来霜湖旁玩蹴鞠。
  一切都是有预谋的。
  都是各有各的图谋,各有各的算计。
  唯独那个被推入冰窟的顾元琛,无法把握自己的命运。
  回忆至此,何永春不由得老泪纵横,满心愧悔。
  “我那天就不该离开殿下……”
  他仿佛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一天,不再称呼王爷,而是殿下,那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
  “其中具体关节,我不得而知,殿下他也从来不肯告诉我细枝末节,我只知道那个救了殿下的宫女死了,殿下高烧不退,昏迷了两天两夜后退了烧,身体却彻底凉了下去,再暖不过来……”
  那时就连太医都说回天乏术了,先帝无情,便已经让人预备好操办七殿下的后事。
  可是他没有死,没有合了谁的心意,他偏偏没有死。
  顾元琛醒了,醒在徐贵妃的怀里,她哭得肝肠寸断,不愿让人带走已经“病逝”的皇儿,正如她多年前抱着已是死胎的八皇子,哭诉自己所生并非旱魃妖怪。
  她哭求着不要走的孩子没有死,缓缓张开了双眼。
  旁边的宫人比她更为惊喜,哭着去告诉禀告陛下。
  “七皇子没死!快来太医!”
  何永春直接背着顾元琛跑去寻太医,可是路上,那孩子在他背后低声呢喃:“她要杀我,她想让我死,二哥也是,他们要杀了我……”
  “殿下?”
  何永春一愣,将人放下,揽在怀里。
  “殿下可不要说胡话,这——”
  “我没有!我没有!”
  撕心裂肺的呐喊,带着未脱的稚气,泪水夺目而出,却又很快被他压制回去,他用无力的拳头捶打着何永春的胸口,发泄着自己的恐惧和愤怒,更是想要求得一个答案。
  可是他自己早已经得到答案了。
  他的母亲要他死,顾元琛早就该明白,从前只是假装不知道,直至今日。
  何永春记得就是从那一刻起,殿下说话时,不是带着掩饰的笑意,便是含着凌厉的冷。
  那晚他抱着绝望的七皇子在风雪里僵站了许久,最终,顾元琛发话了,声音平静得可怕。
  “何公公,我没事,你带我去见父皇。”
  “我想好要怎么做了。”
  那一年他才六岁,他醒来了,没有去见太医,反径直去见了自己的父皇,被父皇抱在怀里,他没有哭诉,也没有乞怜。
  先帝问他想要什么,为何母妃没有前来,他说自己饿了想吃些东西,父皇和母妃为他伤神多日,他理应来见父皇,经此一难,更当感激生养之恩
  这样小的孩子,正是天真烂漫的时候,不会撒谎,说什么话,自然是由心而发,不曾有半点虚造。
  先帝很是受用,出于怜子之心,便让他留在紫宸殿住下,甚至亲自考查功课,同用御膳,夜里同寝一榻。
  半月后,宜妃的母族被查抄斩首,宜妃被毒酒赐死,当日夜里,顾元琛做完了功课,忽然在沐浴时躲闪逃避,沉默不言。
  “怎么了,琛儿?”
  “孩儿软懦,让父皇失望了。”他声音细小,带着恐惧,“其实……事到如今……孩儿还有些怕水。”
  “这有如何,琛儿还小呢,只怪那贱人歹毒,敢做出这样的事来,你莫怕,待春日回暖之时,朕亲自教你凫水。”
  “不!不要……”
  见到一向从不轻易落泪的稚子大声哭泣起来,先帝便觉疑虑,询问究竟为何,是否是因为心生胆怯。
  “孩儿不想让父皇下水,水下有水鬼!”
  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先帝将他抱在怀中安抚,他才喃喃说道:“水鬼抓人的衣服,儿臣当日都要被冻僵了,呛了许多水,却都被拉着,上不去。”
  “孩儿不想让水鬼伤了父皇。”
  先帝如遭雷击,愣在原地,当日七皇子落水诸多疑点,被这一句话稚语瞬间点透,不由得暴怒而起。
  “来人!带七殿下下去好生照料!”
  何永春按照顾元琛事先的吩咐与其他宫人一同进来,抱起了抽泣不止的顾元琛。
  “等等。你是叫何永春?七殿下幼时你就侍奉着了,是吗?”
  “是,陛下有何吩咐?”
  天子之怒,不容半点疏漏,几句惊心的问答之后,先帝怒掷茶盏,本欲前往兴师问罪,还未走出紫宸殿,竟当场咳血昏死过去。
  顾元琛装作受到了惊吓的模样,哭喊着父皇,确认旁人和先帝都听到,直至太医前来。
  众人陷入混乱,他敛起惊惧之色,面无表情地同何永春默默退至偏殿。
  天在下雪,他走出温暖如春的正殿时打了个哆嗦,便让侍女为他备下一碗牛乳羹。
  喝着牛乳羹,顾元琛觉得滋味有些淡了,还让人往里面放了一些糖,尽管脸上还挂着泪痕,眼睛红肿着,却面无半点悲色。
  “殿下,您别难过了,今日我们算是报了当日——”
  “不够。”
  幼小的眼眸里,是深不见底的寒冰。
  他斩钉截铁地回答。
  “我要报复他们,他们都该死,父皇也是一样的!”
  第34章 决断
  “当年的事太过复杂,我一时也说不清楚,只是此后陛下将他交由兰妃娘娘抚养,王爷同太后娘娘彻底决裂,二人直至今日也不曾和好……更不要提那个女人。”
  姜眉迟疑写问道:“顾元琛的仇人,和我长得很像的那个?”
  “算是吧,其实就是我方才说的,王爷从前很信任的那个小侍女素心,她……也是太后的人,顾元琛对她百般信任,最终被她害得不知身负多少骂名,还失了皇位,她就是冤孽,你的脾气虽古怪,人也不识礼数,却比她不知道好了多少。”
  “我无需和她比较,你不必这样说。”
  姜眉回想着顾元琛的事,便觉得心口烦闷不已,替他觉得不快。
  阿错和她可以手刃褚盛报仇,顾元琛却不能,他的仇人是他的生母。
  也难怪他会那样性情多变,喜怒无常,所用手段都是将人逼至绝路。
  “你今日说的事我都记得了,其余的,以后再说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她暂别了何永春,找梁胜借了一匹马,问清了方向,便跨马出了军营,即便她如今身上没有多少力气,腹中也隐隐绞痛。
  她的衣衫沾着血污,那是顾元琛送给她的,身上的两件斗篷则都有些大了,马儿跑得稍稍快一些,便兜挡不住往她骨缝里钻的寒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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