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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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谓日防夜防,家贼难防,敬王府先前就出过被人安插奸细的事,而今三令五申之下还有人胆敢再犯,绝对不容姑息。
  更何况,自入冬雪灾渐盛以来,顾元琛每每秘密外出,行程常被泄露,定然不是一般的侍人。
  先前雇佣姜眉的幕后之人至今不知其名姓,此番处境,自然是险上又险。
  “可以,查整一番也是好事,若非在洪英处领得令牌,任何人不得外出。”
  午前虽不曾被顾元琛欺负,却也饱受熬煎,每日吃的药也有些益气安神的功效,故而午时只吃了碗素面,姜眉便抱着那个养着鱼儿的瓷盆蜷在洒满小榻的阳光里睡着了。
  瓷盆里那条鹅头红格外的有朝气,尾巴拨弄着水花,总是一刻也不得闲地游。
  姜眉其实很喜欢它,在心里给它取了个名唤作球球,只是不敢在旁人面前表露出多少喜爱,只怕它又成为了谁人拿捏自己的把柄。
  其实姜眉也已经任人拿捏了半生,早就对此麻木无谓,可是大抵是她觉得这世上最可贵是“性命”二字,即便是小鱼小虫,小花小草,存活于这世上本就百般不易,不该因自己无故断送了性命。
  这一觉她睡得很轻,脑中昏昏沉沉,间或能听到院里推门进来了人搬放东西。
  不知是哪一次惹恼了他,顾元琛下令不许她给屋门院门落锁,故而姜眉懒得多加理会,只是沉溺在自己梦中将碎的浮光掠影之中。
  至少在梦里,她可以略做奢望,想象自己已经找到了两位妹妹,带着百两黄金功成身退,她们一家人坐在去往南方的小船上,余生都不会分开了。
  只是姜眉想不到两位妹妹会长成什么样子,只祈盼不要成为自己这样的人就好。
  梦里她们还是幼年分别时的孩童模样,依偎在她怀中,一声声软软地唤着:“姐姐”。
  想来今后再无饥馁之忧,姜眉要操心的,便是两位妹妹长大成人,嫁得一位良人。
  良人……
  姜眉正思索着这世上何谓良人,怀中静静睡着的小妹忽然哭泣起来。
  姜眉低头去看,本应当是稚嫩的孩童面容却赫然替映着顾元琛姬妾小莹那张妩媚娇艳的脸,望着姜眉笑意盈盈。
  *
  她一声惊呼,从梦中醒来,才知天色已晚,屋内一片昏黑,不曾掌灯。
  姜眉坐在原地喘息了良久,轻叹一声,将球球放在一旁的小桌几上,摩挲着去寻烛灯,却不慎失了方向,不慎从小榻边上跌落——
  火折子的冷焰忽地腾起,在屋内本就朴素的装点中添了几分素色。
  她落在一个坚实温热的怀抱中,那人似是在她榻前守护良久。
  惊愕间,姜眉不禁又喊叫一声,急急忙忙在此人的怀中挣扎。
  “阿姐别怕,是我。”
  虽然有意沉哑着嗓音,可是依旧能分辨出清悦的少年意气,他轻声说道:“我是凌错。”
  其实不必他开口,这熟悉的气息也能让姜眉知道来人是谁,只是不曾设想他会为自己如此涉险,也不愿他见到自己如今任人宰割的狼狈模样。
  担心屋内的情况被人发现,姜眉定下心神,伸手便去拦那火折子的光,纪凌错心中会意,不等她多劳动,便熄灭了屋中唯一的光源。
  两人重新落入黑暗之中,他顺势起身坐在了小榻上,将怀中的人拥紧了几分,不肯放开。
  这一番动作下来,姜眉始终是坐落在他腿上,没有移动半分,而今被迫坐在他身上,她枕在纪凌错剧烈起伏的胸口,连同她的心跳也加重了几分。
  纪凌错也是一个孤儿,与姜眉一样被收入窨楼,是无根的浮萍,留在了褚盛的门下,与她一样自幼做杀手培养的。
  他和姜眉的小妹的年纪相仿,也是她为数不多的伙伴,故而姜眉自幼时起便对纪凌错多加照拂。
  她已经毁在了褚盛手里,阿错不可以了。
  姜眉总是这样想,仿佛只要保护好他,便能护住暗无天日的生活里唯一的微光,便是在救她自己。
  他永远是姜眉的弟弟是她的亲人,直至两年前——
  “身不由己”这四个字素来沉重,姜眉和他都没有选择,她狠心与纪凌错生疏,他却还是当两人为小小孩童,从来都不避讳,想念她心疼她,便一定是要说出来做出来的。
  姜眉不愿再想下去了,只是挣扎着脱离了纪凌错的怀抱。
  “不要这样,我们不是小孩子了,你已经大了。”
  纪凌错怔了片刻,微微颔首,复又挽住她的手。
  “阿姐,对不起……”
  “都怪我那日失约,没有帮你一起来杀那狗贼,我真的好悔啊——”
  院外传来了一阵喧闹,有人影站在窗前向屋内窥探,低声道了句:“睡着了。”
  便又不知在院中摸索什么,最终退出庭院,关闭了院门。
  姜眉点了点纪凌错的唇瓣,在他怀中摇了摇头,离开他的拥抱,拉着他一同平躺了下来,借着被褥阻挡,即使有人在窗外向内看,让人看不清小榻上的情形。
  见姜眉多时一言不发,纪凌错心中一惊,借着朦胧晦暗的月光,看清了姜眉脸上浅浅的笑意。
  幼时不论经历了什么样的事,不论她身上才受过什么样的伤,为了安抚纪凌错,她总是能对他露出有让人心中如沐春风的笑容。
  他神色一凝,抬手便去抚她颈侧的鞭伤——他大约能猜到姜眉一人在这魔窟里遭受了什么,可是看到这显而易见的伤痕以及衣物下更多的可能,他的心便一寸一寸的痛。
  “阿姐,你别这样笑……”他哑声说道,“我已经长大了,不需要你再来安慰我。我想成为你的依靠。”
  姜眉知道阿错想问什么,抬起自己才长好皮肉的手在他掌心一笔一画地写:“我必须喝药,这是发令的人要求的,不然拿不到钱,这本就不是你的事,你也不陪我送死,敬王不是好人,你千万要小心。”
  姜眉写得极慢,她每写出一个笔画,纪凌错的身子也跟着颤抖不停,直至写完最后一个字,姜眉轻轻侧过身,躲开他的视线,陷入无声的哭泣之中。
  她那被麻木和逆来顺受吞没的委屈,终于还是在亲近信任之人面前宣泄出来。
  她很痛,很怕,她已经没有什么活下去的理由了,甚至在她走回这小院的路上,她都设想过自己迎来油尽灯枯之日,倒在未扫的落雪中,就此获得安宁。
  纪凌错努力去搜寻记忆中姜眉的声音,可是他一时竟寻找不到,只记得阿姐说话时的声音总是轻轻的,像是春日里柳梢上静静萌发的嫩芽。
  他不敢想以t后再也听不到阿姐的声音。
  他是在姜眉行动前夕才知她接下刺杀敬王爷的死令,即便百般不愿,也答应若她遭遇不测,会代她领下赏金,找到两位妹妹并护送两人前往江南隐居。
  纪凌错那日本已下定决心要与她一同动身前往山道埋伏,可是阴差阳错,他先被仇人在住处设伏,九死一生身负重伤才逃出包围。
  再去寻找姜眉时,便只知她被敬王生擒。
  顾元琛绝非善类,纪凌错深知这一点,他知道阿姐必然饱受折磨,为她日夜辗转反侧,却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姜眉已经死了。
  除非他亲眼见到阿姐的尸体,他亲手将她埋葬,否则纪凌错不信。
  莫说是杀了敬王几个护卫,就算是杀了敬王又如何,他做得出来。
  他轻轻握着姜眉的手,听她细若无物的啜泣,胸臆之中拥堵着难言的情愫,鼓起勇气侧身将她揽入怀中。
  他不避讳这样做,弟弟安慰姐姐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
  “阿姐,我好心疼你,狗贼拔了窨楼好几处联系的中纽,我在家中养伤无所事事,一直都想着你。”
  姜眉擦去眼泪,抬手拍抚着阿错的肩膀,在他手心写问道:“什么时候受伤的,要不要紧?”
  他抱紧了姜眉几分,答道:“一点也不要紧,只是阿姐不在,无人疼我,伤好得很慢,心里又记挂着……阿姐这些日子如何?”
  “你要自己爱惜身体,不要太过拼命,若是能脱离了窨楼,便不要再回去了……都已经过去了,近来我过得倒也不算太糟。”
  他今日潜入王府,便是报着与她同死的决心,若不能带姜眉离开,纪凌错也不会走。
  只是他不曾想到姜眉如今竟能有自己的小院居住,他不想去猜顾元琛的用意,在自己心里,就算是当今天子也配不上阿姐,他敬王又凭妄想什么染指?
  他们是长大了,也就不能再分开了。
  “今日我来,是想救阿姐出去,阿姐如今还能走路吗?”
  纪凌错养好伤后便代姜眉寻找两位妹妹,也是彼时才得知顾元琛将所有知晓内情之人悉数杀死,不由得设想他是借此威胁姜眉,让姜眉替他做什么事也未可知。
  回想起自己当日如何许诺敬王为他鹰犬,在他面前匍匐求饶,姜眉便自觉无颜面对阿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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