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夜有雨 第92节

投票推荐 加入书签 留言反馈

  风饕雪虐,他没理由等到雪停。
  如果非要等,只能说明商斯有脑子不中用,下雪了都不会躲。
  即便如此自我安慰,她还是没法专注,后来分了大半锅热红酒,才勉强有了点困意。
  郁雪非睡前习惯性从卧室的窗子向外眺,天地白茫茫一片,朔风嘶吼,什么也看不清。
  商斯有应该走了。
  这样大的雪,有时候车都要埋进去,不走是傻子。
  郁雪非心定了点,刚要拉上窗帘,手却骤然僵住,连带着呼吸都停了瞬霎。
  在纷纷扬扬的雪里,她看到一个颤巍巍的人影,仿佛随时要碎掉。
  这个傻子!
  再顾不得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郁雪非满脑子都是商斯有苍白的脸、羸弱的身体,还有去年因为跪在雪天里,疼了半个月不能下地的腿。
  那时候杨少勉没少打电话来叮嘱,叫他别不当回事,再这么伤膝盖,早晚要残废。
  尽管商斯有通话时避开了她,郁雪非还是知道他的腿是旧伤,经不起再折腾。
  他真出事了怎么办?
  郁雪非大脑一片空白,裹上羽绒服出去,一开门,狂风卷着雪片劈头盖脸砸过来,她不禁打了个寒战。
  这种天气,他怎么还能在外面待这么久?要是她真的狠心不见,就宁愿冻成冰雕吗?
  雪下得大,这么一会儿已经堆到了脚踝,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过去,总算在商斯有摇摇欲坠的前一秒扶住他,指尖触到的皮肤烫得惊人。
  再看商斯有,眼神已经开始变得迷离,脸上泛着病态的红光。
  都冻到发烧了!
  郁雪非反复试他额头的温度,心急如焚,“你疯了!这么冷的天在外面站着,烧坏了怎么办?不要命了吗?!”
  商斯有却咧开一个笑,“这不是……见到你了吗?”
  郁雪非横他一眼,有病,真的脑子有病!
  脸上挂着霜,身体却滚烫,连睫毛上都结了冰,还不知道找地方躲躲。
  “还站得住吗?能不能走?”她在考虑如何把这尊大佛请回家,就当救死扶伤,“能走的话跟我进去……”
  话音未落,人高马大的男人摇摇晃晃,一下栽到她肩头,差点把她也压倒。
  熟悉的气味将她包裹,郁雪非呼吸停滞,心跳得飞快。
  然而下一秒,她又意识到一个严峻的问题。
  这么一大个人,她怎么挪进去?
  北美的寒风刮得肆虐,冷得她睁不开眼,好半天,她晃了晃商斯有的肩膀,准备回去请救兵,“你待着等我,我找人扶你。”
  他却死死攥住她的手腕,“不,你走了就不会来了。”
  “就一会儿,五分钟都要不了,我保证。”
  “你之前也是这么对我保证的,你说永远不会离开。”
  然后呢?消失得杳无音信。
  郁雪非鼻腔酸涩,眼泪迅速蓄满眼眶,再多的解释在这一瞬显得都太苍白。
  他还在母亲的肚子里时就被抛弃了一次,后来长到三四岁,又被当作累赘送出去。
  这是他最难跨过的心结,偏偏最爱的人又赠予他一道新伤口。
  无论她有什么理由,在商斯有眼里,就是自己再度被抛弃,在奔逐求爱的道路上,一直像是那个追日的夸父,直到力竭倒下的那天也未能如愿。
  “我向你道歉,”好半天,郁雪非才挤出这句话。太冷了,她真的怕商斯有出事,“我们先进去好不好?你等我就五分钟,不,三分钟,你走不动路,我找小烈来帮忙——”
  商斯有撑起眼皮,迷蒙地看她,“真的吗?”
  “真的。”郁雪非热泪滑落,“这次我不骗你,真的不骗你。”
  呼啸的寒风像野兽嘶吼,雪花落在她的发稍眼尾,一张瓷白的脸冻得微微泛红,看上去还是那么我见犹怜。
  而最让人心疼的是那发红的眼圈。
  怎么有人连流泪都这么漂亮?
  无论是什么问题,似乎都能在她的泪水中一笔勾销。
  他害怕看到她难过。
  商斯有颤着手去揩她的泪水,勉强笑了下,话音很轻,“好,我信你。”
  “非非,不要哭,我不想你掉眼泪。”
  -----------------------
  作者有话说:一首《够钟》《我怀念的》送给江烈小朋友[害羞]
  第75章
  “过了这么久, 终于想起他们商家的种了?他要把孩子接回去,给你什么条件?”
  “送我去加拿大。”
  “就这样?”
  “您觉得不够?”
  “不够!”裴父的声音雄浑有力,透过薄薄的门板传进来, “他倒是潇洒, 撇下你一走了之, 留咱们一家被戳脊梁骨, 现在把你送出国,无非想息事宁人, 我不同意!”
  “您不是一直觉得小川是个拖油瓶吗,现在好了, 人家要把孩子带回去, 还谈什么条件?”
  裴秋芷双手一叉,脸撇到一边,“当初就是听了你们的话, 没有及时打掉他,还想着靠孩子让商问鸿娶我,结果呢?面都没见到不说,月份大了,必须得生下来,又怪我让您二老受累。现在商家把他接回北京,您二位颐养天年, 我也能出去深造, 有什么不好?”
  老人沉默不语,片刻后,裴秋芷又说,“无非是觉得没给您钱呗,要多少, 我去谈。”
  裴父这才叹了口气,“不是,我只是觉得你搭进去名声跟青春——”
  “得了吧,当年您指着鼻子骂我不检点,转头又让我挺着肚子去逼.宫,才不觉得我的名声可惜。”
  争吵声戛然而止。
  似乎有人走了过来,拖鞋踩在瓷砖地上,嗒嗒作响。
  商斯有迅速跑回床上,拉好被子,死死闭着眼装睡。
  未几,房门被推开一条缝,客厅昏黄的灯光漏进来。
  裴秋芷借着这道光看了看熟睡的儿子,眉心微微一颦,又在转瞬舒开。
  确认他睡得很沉,她关好门,脚步声消失在门外。
  而商斯有睁开眼,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他还小,不理解妈妈和家爹话中许多字眼的含义,但很清楚的是,有人要带他走。
  那是他素未谋面的父亲吗?
  去到那边,他的日子会好过一点吗?
  离开那天商斯有表现得根本不像那个年龄段的小孩,仿佛是一个被人摆弄的布偶娃娃,商问鸿带他坐高级轿车,全程不哭不闹。
  上车前最后一刻,他还听到家爹的抱怨,“白眼狼,养这么久一点感情都没有。”
  他一声不吭地收回留恋的目光,踏上去北京的路。
  后来他才知道,那不过是从一个围城到另一个围城。
  他不能再做裴行川,而是冠以新名字商斯有;他必须时时刻刻注意自己的行为,不能为商家蒙羞。
  从童年开始,他就不得不配合家里罗织一个个谎言,对外永远蒙着一层名为“商斯有”的皮套,那是属于商家子孙的,他只能做套子里的人,无法流露半点真情实感。
  他时常觉得自己虚伪,却又无法改变,真亦假时假亦真,后来连商斯有自己都分不清,他的选择到底是出于自己的意愿,还是商家的期许。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商斯有,还是裴行川,还是另外一个什么人。
  这些都令他怀疑存在于世的意义。
  他向前走,生命里出现过的人和事背道而驰,变成模糊的信号,面目全非地闪过,又迅速消失不见。
  他们像漫天飞舞的雪花,他伸手去接,却只剩一手的虚无。
  ……
  再睁眼时头疼欲裂。
  商斯有花了点时间适应房间的光线,眯着眼勉强辨认了一下,才发现这是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但是空气中淡淡的香气莫名让人安心。
  他心中刚浮出那个房间主人的名字,一道冷冷声线将他拉回现实,“醒了?”
  江烈架着腿大马金刀地坐着,脸色不豫,显然耐心耗尽,“醒了自己吃点药,我要回学校了。”
  “你这是……”
  “受人之托。”
  要不是郁雪非说商斯有现在的状况离不得人,他至于在这里盯着吗?
  显然这场高烧降低了商斯有的思维灵敏度,他缓了好一阵才回神,问郁雪非在哪。
  江烈本来就烦,刚抄上书包背好准备走,被他的话绊住,眉头蹙得愈发紧了,“该干嘛干嘛去了,难不成你想让她时时刻刻在床前守着你?”
  事实上,郁雪非也是这样做的。
  商斯有高烧不退的那一晚,她就在他床边坐了一晚,不停地换水擦他的身体降温,急得满头大汗。
  后来他一直昏迷不醒,郁雪非到处求医问药,但暴雪天的多伦多连叫个救护车都难,只能用家里的药让他退烧。
  所幸后来发热的症状得以控制,可她还是不放心,直到今天清晨,雪停了,商斯有各项体征恢复正常,她才勉强合了会儿眼。
  没睡多久,又爬起来收拾出门,准备买点食材煲汤喝。
  江烈目睹这一切,嫉妒得发狂,却又无计可施,只好耍点嘴皮子功夫,才能从心理上挽回一点自己的颓势。
  商斯有没有与他计较,摁了下太阳穴,道了声谢。


章节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