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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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抵是觉着他年纪太小了,黎巽说到这忽然就不说了,摇一摇头道:“你还小,有些事不是现在的你该知晓的。等你可以从祖父手中接过九黎天的重担了,我再与你说。你只需知道你父神在与你母神结契那日,便已猜到他必定会陨落。他心甘情愿接受这样的命运,只要你与你母神能好好活着。”
  黎巽说罢匆匆离去。
  他是九黎天天尊,也是九黎天战主。平素不是在沉虚宫便是在荒墟,偶尔得闲了才能来青辞宫陪辞婴。
  辞婴早已习惯黎巽的忙碌,轻身一跃便回到无根木,懒懒散散地倚着一根粗壮的枝桠。
  枝桠下挂着一个神木埙,那是母神绛羽上神留给他的神器。他拒绝学九磐定魂引后,她便再不曾来过青辞宫。
  她厌恶他,也厌恶父神。
  即便父神为了救她而散尽了真灵。
  辞婴望着被寒风吹得一晃一晃的神木埙,忽然便想起了从前他在冥渊之水见过的那双眼。心念一动,一只背生六翅的伴生法相悄然出现,驮着他来到冥渊之水。
  他纵身一跃,跳入水中。
  然而他找遍冥渊之水,都无法再找到那个封印,也再看不见封印下的那双眼。
  神力耗尽后,他湿漉漉地坐在岸边,安静地望着水中倒影。
  良久,他道:“你是谁?为何你会被封印在冥渊之水?你一个人在水底,孤独吗?上回……多谢你救我。”
  他像是在自语,又像是在倾诉。随着这一席话落下,怀生脑中忽然闪过一些片段——
  阒暗宁静的水底,转动着阴阳鱼的封印,以及一双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眼。
  当怀生隔着辞婴的记忆对上那对眼眸之时,她竟分不清那双眼看着的是究竟是与“她”对视的辞婴,还是她。
  两双一模一样的眼睛一对上,怀生脑中轰然一响,沉眠在水底的记忆随之苏醒。
  平静无波的寒水、漫无边际的寂寥,以及偶尔突破封印闯入死寂中的一点窸窣声响。
  那声响像是隔着万重山水,听不真切,却如同冬日寒山中一声遥远的鸟鸣,又像是落在一池死水中的石子,叫那些浑噩死寂的日子有了活气。
  原来她与辞婴的初遇不是大荒落的百仙榜,而是在冥渊之水。
  在白谡用神木笛唤醒她之前,辞婴便曾撞开过封印,将她短暂地唤醒过。
  只是封印的镇压叫她很快又陷入了沉睡。
  扶桑从冥渊之水苏醒后,她的模样直到陨落都不曾有过变化。白谡说她是无根无源的天地之灵,因而生来一副少神之身。
  可辞婴在冥渊之水看见的,分明是个年幼的小女娃。
  她从诞生的那一日便被镇压在冥渊之水,漫长的两万多年时光,她始终沉睡在水底,孤零零地在黑暗中成长。
  从婴孩到幼儿,又从幼儿到少女,及至白谡将她从冥渊之水唤醒。
  ——“黎辞婴,你快叫南怀生醒来!”
  回忆的画面随着星诃这声凄厉呼唤戛然而止,怀生眼珠子一转,缓缓睁开了眼。
  承载着辞婴所有记忆的光珠从她眉心飞出,如流星般撞回无根木发簪。
  望着被光柱撞得轻轻一颤的发簪,怀生不禁恍然,原来师兄封在命牌中的记忆不是留给他自己的,而是留给她的。
  他已经猜到了她便是被封印在冥渊之水的小女孩。
  “莫发怔了主人,快点出来!白谡的冰棺已经被垣景的血池融化啦!”
  见怀生怔怔望着无根木虚影,星诃一咬牙便撞向怀生脚下的阴阳鱼八卦阵。
  这八卦阵以九株神木虚影做阵石,之前星诃莫说闯进去了,稍稍挨着都会被一股强大的神力震开。
  可眼下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只要能彻底唤醒怀生,他便是受伤也值!
  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降临,星诃还没碰上法阵,一只纤长温暖的手便牢牢托住他,道:“莫担心,垣景杀不了我,你留在祖窍养魂。”
  将星诃送入法阵,怀生神识归体,一睁眼便看见了脚下沸腾的血池,以及缚在她脖颈和手腕的冰链。
  带着人间怨毒的阴寒之气从寒冰链源源不断地注入她肉身,她露在空气中的皮肤已经现出皲痕。
  怀生游目四望,目光掠过束缚在寒山和血池中的凡人生魂,旋即静静看向垣景。
  垣景对上她平静的目光,一扯唇角,饶有兴致道:“你瞧着竟是一点都不害怕?”
  话音刚落,一只枯骨乌鸦突然落在垣景肩膀,急切道:“上神上神,太幽天来了两位神官,将溯雨上仙拘走了!说是,说是……”
  垣景沉下脸,道:“说是什么?”
  “说是灵檀殿下有一笔旧账要与她算一算!”
  第163章 赴荒墟(补4) “灵檀殿下,初宿还在……
  听见“灵檀”二字, 怀生凝在掌心的剑气霎时一散,她抬眸望向垣景肩上的三眼乌鸦。
  那是一只已有上仙修为的鬼兽,三只血红的眼珠子犹如血玉, 望之便可摄魂夺魄。
  这三眼乌鸦是垣景的契约鬼兽, 也是他用来保护厉溯雨的守护兽, 实力自是不低,但依旧拦不住灵檀的人。
  灵檀神魂归体至多两日光景,可以说是最虚弱的时刻。为何要如此匆忙地逮人?
  莫不是……
  垣景霍然看向怀生,目光锐利。倘若真是因为她,灵檀可不会耐心等他把人送过去。
  垣景身影一晃,当即便瞬移至怀生身前,指腹凝聚神力按住怀生眉心,在她祖窍种下一道禁制。
  鲜血般的禁制,带着刑狱独有的肃杀气息。几乎在这禁制落入祖窍的瞬间, 一豆红莲业火从阴阳寻木虚影飞出, 直奔禁制而去, 俨然是要将这枚外来侵入的禁制灼烧殆尽。
  灵檀的神力在垣景之上,她从神魂中分出的这一缕红莲业火乃是本源业火,自然能压制垣景的禁制。
  就在这豆天火即将落在禁制上时,苍琅剑从生死木虚影疾射而出, 轻轻截走业火, 由着垣景的禁制成功种在怀生祖窍。
  顺利种下禁制后,寒冰狱那四根缚在怀生四肢足有两掌宽的冰链瞬间变作冰枷、冰铐和脚镣锁住怀生的脖颈、手腕和脚腕。
  三套刑具一落身,怀生周身灵力竟是被强行封住了。
  垣景正要将怀生摄入手中, 周遭空气冷不丁一凝,一条九幽黄泉强势霸道地闯入刑狱。
  浩浩荡荡的黄泉水中,一名披蓑戴笠的老翁撑着一叶扁舟慢悠悠划至垣景身前, 笑眯眯道:
  “下仙见过垣景上神,殿下感应到您在寒冰狱和血池狱强开无间渡引凡人入狱,特遣下仙请上神前往仙官殿一叙。”
  说罢一抬竹笠,侧头朝怀生看来,道:“这位便是上神从下界拘来的人修?不知她身犯何罪?”
  怀生下意识回望。
  那老翁脸皱若橘皮,蓬草般的眉毛灰白斑驳,沉甸甸地压着眼皮。见怀生回望过来,老翁松散无力的眼皮竟诡异地往上一挑,露出一双清澈睿智的眼。
  他眼中带着和善的笑意。
  垣景振振有词道:“这人修胆大包天偷走我徒儿厉溯雨的天命令,意欲用天命令飞升仙域。此乃大罪,陆仙判说我该不该捉她回来刑狱审判?”
  陆仙判道:“上神说笑了,天命令乃是方天碑颁下之令,凡人便是得到了,也无法摧动。”
  “那是我请来的天命令,我岂会不知是何人偷走了它。”垣景嘲讽一笑,伸手摄过怀生,将她丢入木舟,“陆仙判既然亲自来,我今日不入一趟仙官殿,你们殿下怕是不会放我徒儿归来。既如此,何必浪费口舌。走罢,我这就去会一会灵檀殿下。她万年不曾执掌过太幽天,太幽天这些年的变化,我正巧可以同她说一说。譬如——”
  垣景看一看陆仙判,沉下脸道:“太幽天的仙官除了陆仙判,还有我徒弟厉溯雨。仙官掌管天下判官道,除非有确切的罪名,否则不可随意缉拿。”
  陆仙判笑而不语,撑起竹竿,慢悠悠划渡木舟。黄泉水汹涌,浑浊的水下无数鬼兽虎视眈眈。
  见怀生垂眸看水底鬼兽,陆仙判慈祥道:“那是生在九幽黄泉的鬼兽,有殿下的业火红莲镇压,它们不敢造次。幽冥道判官只要能在灵台修炼出一朵业火红莲,便可引渡人魂穿过九幽入轮回。若是能修炼出红莲业火,那便更厉害了。天地间的红莲业火皆源自我们殿下,拥有本源业火的非幽冥道修士可以破例契约一头鬼兽。”
  怀生眸光微微一动,她祖窍中便有一朵初宿给的本源业火。
  一个巨浪猛地扑了过来,陆仙判收起划桨,掌心往前一推,怀生脚下的木舟以及那条看不到尽头的九幽黄泉刹那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座森严辉煌的大殿。
  被法印拘禁在大殿一角的厉溯雨一瞧见垣景,忍不住唤道:“师尊!”
  她的声音难掩委屈,然而目光一触及站在垣景身后的怀生,声调陡然一拔,厉声道:“是你!是你杀死了燕纠,还偷走了我的天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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