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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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是寿数临到尽头,方破釜沉舟碎丹成婴的。恭贺他成就元婴的传音数不胜数,但除了翁兰清,无人知他曾在洞府里枯坐了整整半年。
  若说虞白圭是涯剑山最早立下决心做守山人的弟子,那叶和光便是最早定下主意要做闯山人的弟子。
  为了闯不周山,他做了足足一百五十年的准备。
  秦观潮夺舍的那一日,翁兰清与叶和光刚从东陵的兽潮前线退下,他们与煞兽鏖战数日,正是最虚弱的时候。
  翁兰清被秦观潮击成重伤,眼睁睁看着秦观潮夺舍叶和光。
  秦观潮选择他,不仅是因着他的天资,也是为了给儿子出气。那位气息腐朽的元婴大圆满修士一面啃噬他的神魂,一面狞笑道:“凭你也配与我儿相提并论,凭你也敢压我儿一头!”
  他状若疯癫,俨然是心魇横生。后来叶和光也生了心魇,时常回到被夺舍的那一日,听秦观潮一句句道着“你不配”。
  夙愿再难终了,以至心魇横生。纵然秦观潮在夺舍他的那一日便已陨落,但叶和光用尽法门也无法咽下这份不甘。
  这两百年来,翁兰清一遍遍替他压制心魇,甚至为了他亲去元剑宗,要求秦子规归还秦观潮的尸身。
  翁兰清用《天音诀》缓解叶和光的神魂之痛,创造一个个幻阵让叶和光回到被夺舍的那一日,释放他的不甘。
  被逼着一次次看着挚友被夺舍,又一次次被秦观潮重伤,翁兰清的心魇便是从这时开始了。
  翁兰清问他:“当年秦观潮可放纵心魇夺舍于你,为何你我不能?我们的悟性、天资、心性哪一样不比弟子们好,既如此,我们代替他们将苍琅的传承带出去,对苍琅来说岂非更好?和光,我们不仅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苍琅!”
  他说服着叶和光,也说服着自己,一日日加固着这个念头,为它添上正义的色彩。
  叶和光因神魂受创,便是进阶元婴,寿元也所剩不多了。翁兰清为了救叶和光伤了根基,寿数同样有缺。
  翁兰清想要一个全新的开始,这样的新开始唯有一具全新的资质不凡的肉身可赋予。
  叶和光于好友有愧,得知萧家心有二意且还庇护了尉迟聘,在翁兰清提出要萧若水的肉身之时,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亲去萧家想要收萧若水为徒弟。
  每一个亲传子弟的魂灯皆由其师尊所炼制,魂灯里的剑气与阵法可击杀夺舍者,也可在击杀失败后追踪夺舍者的踪迹。
  只要毁了这一盏魂灯,宗门对弟子神魂的守护手段便会失效。
  叶和光望着失去意识的少年以及已经被翁兰清毁掉的魂灯,温润的眼渐渐现出一点血色。
  翁兰清早已为他准备好了后路,夺舍他之后,再重新制作一盏魂灯,以闭关之名关个数十年,便可熬到不周山开。
  夺舍者行夺舍之事,修为须得比被夺舍者高一个大境界。叶和光与翁兰清神魂有伤,夺舍不得丹境修士,只能夺舍筑基境弟子。
  这是翁兰清为他精心挑选的弟子,对叶和光而言,封叙是再完美不过的肉身之选。
  不过二十之龄便已是筑基境大圆满,夺舍他之后,至多三十年,叶和光便可重新修炼至丹境大圆满。
  灵台又响起了铮铮琴音,叶和光耳边传来翁兰清的叩问声——
  “和光,为什么我们不可以?凭什么我们就要做君子做好人?”
  “你忘了你曾经许下的青云之志了吗?你说过你不愿意留在苍琅看着自己的仙途一点点走到尽头!”
  “不周山危机重重,我们可以更好地闯过去,将苍琅的传承带去上界!”
  叶和光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瞳孔血色如雾,恍如妖魔。
  脚步声缓慢响起,停在封叙身前。
  变回耳钉的白骨紧张地盯着叶和光凑过来的脸,忍住了想要说话的冲动。
  叶和光垂眼细细打量封叙,眼底深处隐有挣扎之色。
  眼前的少年唇角沾着血迹,总是噙着笑意的桃花眼紧紧闭合,便是失去了意识也是一副痛苦的神色。
  翁兰清早就将合欢宗制作魂灯的秘法给了他,只要夺舍封叙,再做一盏魂灯,便可神不知鬼不觉地取而代之。
  叶和光伸出手,指尖点在封叙眉心。
  他的手指冰凉、颤抖,脑中思绪万千。
  一时是拜入步光峰成为真君亲传时的意气风发,一时是师尊陨落时对他的不舍与担忧,一时又是秦观潮高高在上的戏耍与嘲弄。
  突然,幽暗的密室骤然响起“锵”的一声出鞘声。
  叶和光眉心一痛,一缕鲜血缓慢涌出,顺着他鼻骨滴落。
  叶和光轻轻抬眼,对上一道锐利的剑芒,剑芒中杀意凛凛的剑意刺得他灵台隐隐发颤。
  “步光剑……”
  如醍醐灌顶一般,叶和光喃喃道:“原来掌门师兄将步光剑交予我,防的便是这一日。”
  叶和光刚进阶元婴境,何不归便将步光剑交予了他。凭他的修为本不该成为步光峰剑主,掌门师兄说这是师尊的遗愿。
  师尊……
  叶和光的师尊乃是上一任的步光峰剑主,若非当年的意外,师尊本是要亲自送他去不周山。师尊陨落在桃木林后,步光剑归宗,却久久不曾择主,及至叶和光顺利进阶元婴。
  涯剑山的七把镇山剑皆是以七座剑锋为主人,每一任剑主陨落后,镇山剑会自主归宗,择选下一任剑主。
  师尊留下这个遗愿是为了利用步光剑镇压他的心魇,还是为了防他行夺舍之事,又或许二者皆有。
  叶和光眼底的血色退潮般散去。
  这一个刹那,他想到了许多,想到了云杪师姐蔓延在脖颈的黑纹,想到乌晴真君割舍一腿的尸身,以及……师尊前去桃木林时始终无法散去的忧色。
  师尊在离去之时,是否已经猜到了今日?
  “哈——”
  叶和光轻笑一声,眼中热意滚烫。
  不顾步光剑的锋锐,他松开触在封叙眉心的手指,转而握住步光剑,道:“这是师尊留给你的最后一道命令吗?镇山剑步光,你当真要杀我?”
  剑啸声响起的时候,翁兰清有过一瞬间的悔意。
  后悔他到底是掉以轻心,还是后悔他利用《天音诀》放大叶和光的心魇,逼他同自己一起走上这条不归路?
  翁兰清自己也说不清。
  他望着前头那一片浓雾,心中既惊且怒。然而当目光瞥向这片广袤得无边无际的天地之时,又有一股火烧般的贪欲烧灼在心头。
  修士的祖窍藏元纳气,随着修为而渐渐扩大,相传当人族的修为步入仙神之巅时,祖窍可自成一片天地。
  南怀生的这片祖窍虽浓雾漫天,却已是一片天地!
  甫一进入这里,翁兰清便知晓自己挖到至宝了,也知南怀生要远比他预想的棘手!
  翁兰清的心头猛然蹿出战栗之意,是面临极致的危险时才会有的恐惧,叫他不禁亡魂大冒。
  两个呼吸前,他操纵命弦入南怀生祖窍,结果一踏入这方天地,便被浓雾裹挟。紧接着便有一道剑意冷不丁从浓雾激射而出,生生将翁兰清的神魂割下一片。
  翁兰清疼得大叫,他神魂本就有伤,此时伤上加上,那痛楚比千刀万剐还要猛烈!
  瞬间便明白了南怀生自始至终都没有昏迷,之所以假装昏迷不过是为了诱他入她的祖窍,好伺机偷袭他!
  愤怒压下了所有的惧意,翁兰清心知自己已没有任何退路,唯有吞噬南怀生的神魂方可修复他神魂上的伤!
  漆黑的命弦一分为七,翁兰清双手拨弦,铮然激烈的琴音霎时间响彻天地,乌黑的浊气从命弦里汩汩冒出。
  南怀生在明水流音台便被密音石所伤,便她再厉害,她的神魂也不可能媲美元婴境修士,只要能逼出她的神魂,便能吞噬她夺舍她!
  翁兰清忍着神魂之痛,疯狂拨动琴弦,浊气中竟爬出了一只只面目狰狞的八目蜘蛛,潮水般涌入浓雾中。
  这是他看中的肉身,他舍不得毁坏,投鼠忌器之下只能用八目蜘蛛搜索怀生的气息。
  “出来!再不出来我便毁了你的祖窍!”翁兰清朝着浓雾怒吼。
  话音刚落,浓雾忽然沸腾起来,一豆幽蓝火焰“嗤”一下亮起。
  翁兰清瞥见这豆幽火,瞳孔一缩,正要撤回他的八目蜘蛛,空中冷不丁卷起狂风,火借风势,电光石火间裹住所有的蜘蛛。
  翁兰清的神魂如堕火海,琴音突兀一顿,取而代之的是凄厉的惨叫声。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凌厉的青色剑光凌空劈下,翁兰清深知这剑气的厉害,急忙甩出七根琴弦去挡。
  “锵——”
  灵木剑切断三根琴弦的瞬间,怀生瞬移至翁兰清身后,右手五指微屈,裹着红莲业火狠狠扣住翁兰清头顶,将他的神魂生生撕裂成两瓣!
  “这是我的祖窍。侵入者,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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