孀妇 第3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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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郦兰心偏首:“嗯?”
  纤弱妇人侧颜如玉,淡淡:“你那位王府熟人,真的是太监么?”
  郦兰心瞳中猛缩,震在原地。
  庄宁鸳也定住脚步,回身,直视她,却没有半点意外和疑怒,反而很平静:
  “其实,你之前说的话,我一早就不是全信。你不用害怕,从开始到现在,我从来没有任何想要斥责你的想法。”
  “我只是想说,幼嫁从亲,再嫁由身,你若真是遇得良人,多为自己打算,不要为了那点名头,守苦一辈子。”
  郦兰心怔住了:“大嫂……”
  庄宁鸳放空眼:“将军府已经没了,阿渝也已经去世许久了,妇人不为夫守节一生,不是错。你见过天底下,有几个男子,失了妻子不再续娶的?”
  “我是不愿福哥儿受委屈,才一直不再嫁,可兰心,我同你说句实心话,你……别看不起我。”苦笑,缓缓道,
  “其实,你大哥走之后,我心里,有过后悔,后悔不该不听爹娘的,非要守寡作抚孤节妇,此后,万般乐趣都与我无关了,当年,我也有过青春年华,如今,尽数消磨了。到现在,也就这样了。”
  郦兰心微微睁大眼。
  她知道,庄宁鸳和大哥许湛之间情意甚笃。
  所以,她从未想过,庄宁鸳当年也会有后悔守寡的时候。
  骤然惊到,迟迟说不出话来。
  庄宁鸳拍了拍她的手:“总之,多为自己想想吧。”
  郦兰心愣过后,露出来这宅院之后第一次笑,柔声:
  “大嫂,这你还真误会了。我和那个王府熟人,真的半点男女之情都没有。”
  “虽然我与二爷成婚是命运弄人,但,我活到现在,除了爹娘,二爷是对我最好的男人了,所以,我愿意为他守着。”
  “再说了,若是再嫁,谁知道会嫁给什么人,还不如就这样,平平安安地过日子,求个安稳,已经够了。”
  ……
  晋王府。
  深夜,书房灯火通明。
  暗卫疾入,躬身,将密报奉于案上。
  外封赫然一“郦”字。
  “她今日出门了?”宗懔冷眄下首跪地暗卫,放下手中批阅奏折的朱砂笔,拿起案上密报。
  暗卫:“是,夫人先去了承宁伯府,后又去了端王殿下的外宅。”
  “见了谁?”
  “夫人原本的大嫂庄氏,还有小姑许氏。”
  长指轻挑,密信旋即展开,白纸墨字,赫然是今夜两处宅院中谈话的详文。
  第四十三章 对她更好
  手中密信共三页纸, 第一页是承宁伯府里的钉子禀来的,后两页是暗卫跟入端王防备松懈的外宅里探听得来。
  宗懔漫不经心,先扫了第一张纸。
  最初几句记下的是郦兰心出青萝巷的缘由, 以及和庄宁鸳见面的情状,无甚特别, 忠顺将军府被抄, 郦兰心和这个前大嫂早晚会有联系。
  冷目缓移向下, 在看到“庄氏痛哭”“王府熟人”诸般字眼时, 面色也尚无变化。
  然而紧接着,两个刺眼无比的小字直直扎了过来。
  瞬时,额边青筋暴起。
  暗卫依旧半跪堂中,垂首静候。
  忽地,耳中钻进纸张揉紧的摩擦声, 以及案后,主子从喉间挤出的冷笑。
  头上不自主冒出冷汗,脑袋随即埋得更低。
  宗懔深吸气,闭眼将掌中被捏成一团的宣纸扔到一旁,继续看第二张密报。
  这一张的墨字比上一张要小上不少,所记录的内容自然也更多。
  已然拧眉,垂眼速阅。
  逐渐, 戾气升腾。
  光阴点滴流过,这一次,打破书房寂静的不再是携着怒气的嗤笑, 而是信纸被反手狠厉拍在案上的沉重巨响。
  悍如雷霆,怒震满堂。
  “去把何诚叫来!”厉声。
  暗卫立刻起身:“是!”
  疾速奔出书房之外,片刻不敢犹疑耽慢。
  房门匆匆推开,又急急阖上。
  通室灯辉, 让纸上字迹半点无余映入眼中。
  顷刻间烈怒极恨烧灼五脏六腑,即便鼎炉幽升出的龙脑香气也远不足以清心怡神。
  宗懔闭上眼,只略扫过一回的字却尽数浮现脑海。
  “流放”、“自愿随配”、“替夫尽孝”、“野男人”、“荡-妇”……
  最后是暗卫在末尾所写,“夫人似万绪寒灰、不欲争辩”。
  松身,脊背重重靠往椅身,仰首望去,是金绘叠覆之平棊。
  良久,抬掌捂在面上。
  因焚了银炭与香鼎,书房的窗未曾全闭,秋寒萧风不时钻进来,又湮没在屋内热暖中。
  ……他记得,母妃去了以后,每年的秋冬,父王都会在房中焚她冷天最爱用的月麟香。
  每一回,他会跟在父王身边,看着他小心做从前根本不会的精细香事。
  父王还特意避开母妃的灵位,悄悄和他说过,他制香饼时,还会偷偷往月麟香里加一味返魂梅。
  但他不知道妻子会不会不喜欢,所以,不敢告诉她,只能和儿子说。
  宗懔逐渐长大,十几年过去,这秋冬的习惯依旧没变。
  他父王最后一次点香后不久,因为战场旧疾,倒下了。
  他跪在床前,握着他父王的手,看着榻上往日如苍松坚劲、似巍山挺拔的人逐渐失去清醒意识。
  父王也紧紧攥着他的手,嘴里喃喃低语:
  “你知不知道……我最后悔什么……?你知道吗……?”
  宗懔重重点头。
  他知道,他当然知道。
  从母妃离世的那一日起,父王每次醉酒、每次带他去祭奠,都会将这份深入骨髓的恨意重复。
  他父王最恨的,就是当年迎娶母妃、知道母妃被家中当作四处联姻的献媚棋子之后,没有想法设法,将文安侯府赶尽杀绝。
  若他心足够狠,早将文安侯府踩入泥里,那,母妃就不会因为得知生母在侯府中被磋磨早死而难产血崩。
  若他心足够毒,在那庶妹前来西北王府,下人禀报于他,察觉不对劲的那一刻立即下手,将这一队人马全部枭首扔入荒原喂狼喂兽,那母妃,就还在他们身边。
  他不应该只是带着妻子远走,而是应该不留余地铲除她身边所有的隐患。
  至于她如何想,不甚重要。
  若她心慈,瞒着就是。
  就是因为他手软了,因为他太顾及妻子的心善,默许了退让,他才会失去她。
  “敬儿,我儿……”回光返照之际,他父王似乎终于恢复一些意识,嘶哑唤他。
  宗懔俯身到父亲的唇边。
  “你记着,你……记着!”老晋王噙着恨,
  “往后,若你,有了什么非得不可的人,或者东西,但凡遇到拦阻,或是有,任何隐忧,绝对不要,心慈手软……!”
  “一定,一定把事,做绝!!”
  ……
  砰然,书房大门再度推开。
  何诚问讯而来,疾步入内,尚未行礼,便瞧见案后主子神态。
  他侍奉多年,无人比他更清楚此时是何氛围。
  行礼垂首:“殿下。”
  “嗯。”宗懔扯下手,复又坐直身,目中寒意极彻,掀唇,
  “老十二,把忠顺将军府的罪女,带走了,安置在外宅。”
  旁的罪臣府邸,自是没什么,但提起忠顺将军府,何诚立时一个激灵。
  而“老十二”,指的自然是端王了。
  且方才来唤他的人,他认得,是他们殿下安在青萝巷的暗卫之一。
  那么今夜的事,大抵与那位有关了。
  说来,那日那位娘子从王府离开之后,他们殿下夜晚总算能勉强入睡了,白日里瞧着,都没从前那些日子那么怒躁沉郁。
  但,毕竟是新欢,又还没真正得到人,一时半会儿,撤不了手也是很正常的。
  心下有了计较,扬声:“是,端王殿下已经将许家三女许碧青带走,不日便迎入府中为侍妾,只不过,据说,端王殿下依旧要给予那女子侧妃的婚娶仪制,一应聘礼、住所也都与寻常侍妾大不相同。”
  宗懔腕底压在案上,长指轻敲案面。
  半晌,狭眸噙了寒冷笑意:“谋逆罪臣之女,当入贱籍,罚没为奴,他竟敢给谋逆罪臣之女亲王侧妃礼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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