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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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徕在做什么?听到这话会笑吗?季风廷没有转头看他们,他耳朵往那侧偏,听到方娉婷回忆那部令她夺得大奖的《茉莉姐姐》。《茉莉姐姐》是季风廷看过唯一一部由江徕主演的电影。
  思绪完全是乱的,跳跃的。他眼前忽然浮现那条他和江徕牵手走过的街,夜里的枫叶其实更像火。自然而然,他想起来那部电影的剧情,江徕是离开家乡背着吉他流浪的孩子,他一直在找寻,找了很多年,步履不停,终于决定落脚在那条小巷,小巷有许多按摩店,茉莉姐姐所在的那家最有名,她一头大波浪,涂大红色嘴唇,年龄不小了却也风韵犹存,方圆十公里内,她生意是数一数二的好。
  江徕这样一个人,沉闷、年轻、神秘,突兀地出现在他们的世界。阿姨姐姐们整天缠着他逗趣,要他帮忙干这干那,要他抱着吉他弹一曲,江徕不吭声,她们便嚷嚷,你是不是根本不会,装自己是音乐大才子撩妹妹呢。
  每个白天,大家无所事事没有客人的时间,江徕给她们讲故事,讲一个女人、一个男人、一个被遗弃在大山深处的小孩,爱恨情仇、恩恩怨怨,每每都要让女人们听得愤慨激昂,又七嘴八舌地插话,讲述她们自己——一群失足女的经历。
  茉莉姐姐始终没有参与其中,只是倚着江徕阁楼的门,抽烟,旁观一群女人围着他闹,风姿绰约地笑。
  江徕那个故事从秋天讲到冬天,下雪了,却还没有讲到结局。电影剧情在此时急转直下,市里面下达扫黄打非的死命令,整条街的女人都没了工作,从前那样热闹的地方成为一片死寂。
  茉莉姐姐被扫地出门,拿着一小袋行李住进江徕的阁楼,现在听故事的只有她一人。江徕还是那么不紧不慢地讲着,茉莉姐姐开口问,那个女人叫什么名字,江徕说他不知道,不如就叫她无名,茉莉姐姐又说,我生病了,麻烦你在我死以后把我扔到海里,我的钱都归你,江徕说,虽然他不知道这个女人的名字,但他知道,她在她后背上,纹了一整片的红色茉莉。
  茉莉姐姐最终死在江徕的屋里。她临死之前,江徕拿出那把吉他,很老的一把琴,像是陪伴他很多年。他给她弹吉他,原来他不止是会弹,指法还很流利。他说这首曲子是他自己写的,练了很多年了,从没有给人听过。江徕拨完最后一个音,按住琴弦,看着她,好像希望她再问点什么。茉莉姐姐却只是笑了笑,示意他低头,轻轻揉他的脑袋,然后手渐渐垂落下去,闭上了眼睛。
  她死了。结局里江徕将那把吉他跟她一起烧掉,离开了那座城市。
  片尾曲响起来,也是这首音乐。当时季风廷在手机上看完这部电影,很久没有动作,他感觉江徕坐在沙发上、他身边,从零开始练习这首曲子的场景好像就在昨天,一回神电影却已经上映好久。他低头,片终字幕上播映这首歌的名字,黑底白字,英文名,它叫《song for mama》。
  现在季风廷想起来,还是把每个镜头记得很清晰,谁能不为之惊讶,江徕第一部主演的电影就这么好。特别好。
  媒体大肆宣传说他是天才型演员,神级演技派,说老天不是赏他饭吃,老天爷是追着他喂饭吃。他们将他在影片中每一个神情都截取出来逐帧分析,洋洋洒洒写好长的影评,说这个角色演起来,多一分让人觉得煽情油腻,少一分又缺乏力度不痛不痒,江徕拿捏得却那么刚好,将一个怀揣对母亲的怨恨与渴望而长大成人的男人刻画得入木三分。季风廷还记得那个头条标题,开头三个字便是“神!神!神!”
  其实季风廷不是没有尝试去追赶他。江徕说看书对做什么职业都很有帮助,于是那时候他开始看书,把江徕看过的那些一本一本通读。可是用双腿赶路的人,怎么能追得上翱翔的神鹰?
  沈从文书里头写,美的都用不着家,流星,落花,萤火,最会鸣叫的蓝头红嘴绿翅膀的王母鸟,也都没有家的。谁见过人蓄养凤凰?谁又能束缚月光?
  是啊,是啊。美的东西哪里有家,哪怕是只风筝,飞得太远太高,也会断线,随风而去啊。
  “哒”的一声,一枚瓶盖从桌上滚落到季风廷脚边,他没有反应。
  “风廷哥?”钟晨站到他面前,端着酒杯。怔怔的,季风廷盯着他的模样看,好几秒后才意识到他竟然在叫自己。激烈的音乐瞬间冲破隐障灌进他的耳朵,他回到现实世界,四下看看,他只不过放空了一小阵,大家拼酒已经进入了第二轮。
  季风廷赶紧撑着自己站起来,去拿桌上的酒杯,左手发着抖,不稳,他换右手,杯口低过钟晨的。他笑起来,表现出一种被折煞的轻微不安:“钟老师,使不得,您直接叫我名字就好了。”
  “诶,别这么客气,”钟晨说,“我听谈导说你比我大两岁,叫声哥应该的嘛。你就叫我小晨吧,大家都这么叫我。”
  季风廷当然不敢叫,咖位、番位,做演员的分得都很清。他还是那么笑着,举着酒杯。钟晨并不掩饰他对季风廷的打量,对于这个顶了自己位置的人,他理应很好奇。季风廷却无法直视他的眼睛,换他这样做就不够礼貌。所以目光只落到他的鼻梁以下。钟晨的嘴巴很好看,喝多酒以后是嫣红色,跟那段影片里被江徕吻过之后的样子很接近。
  “看你一个人坐这儿,就很想来跟你说说话。别嫌我冒昧。”钟晨盯着季风廷的眼角,忽然很新奇地问,“在片场的时候还见你有泪痣,现在怎么不见了?”
  “啊,那个,”季风廷解释,“谈导让点上的,我自己本身是没有。”
  “哦……”钟晨点点头,又笑,有些嗔怪的意思,“真是的,怎么当时不给我也点一个。”
  没想到他忽然这么说,季风廷愣了下,随即试探地低声说:“可能您不用点痣就已经很符合角色形象了。”
  钟晨笑而不语,晃晃酒杯,跟他碰了一下。他笑起来、说话间、喝酒时,一举一动都那么意气风发。很豪爽的,钟晨把那一杯酒都喝干净,给季风廷展示他倒不出来什么的杯底,然后微微仰起下巴,忽然凑到季风廷耳边。
  “真奇怪,好像所有人都不记得了……不过,是你吧?”钟晨声音悄悄的,带着微妙的笑意,讲一个无关紧要的秘密那样,他说,“小豆芽最初选定的那个演员。”
  第31章 他真是为电影而生
  钟晨的呼吸里带着微醺的酒香,如同一只无形手轻抚过季风廷的耳廓,明明气息温热,却令季风廷瞬间汗毛直立。
  令人更胆寒的是,钟晨并没有在说完话以后立刻回过身,而是微微侧过脸,近在咫尺地观察季风廷的反应。
  劝酒声、划拳声、嬉笑声、音乐声、酒瓶碰撞声,这么多种声音,在季风廷耳中仿佛忽然消失一般。脑海里反复回荡的只有那三个字。
  小豆芽,小豆芽。小豆芽。
  钟晨轻声说:“风廷哥?”
  季风廷终于反应过来,谨慎地往后撤一步,脚后却撞上结实的沙发座。
  钟晨站直了,笑盈盈地抬着头看他。
  季风廷垂下眼睛,视线冷静地落在钟晨脸上。
  “钟老师,”季风廷说,“我不太明白您在说什么。”
  钟晨没说话,笑却慢慢收起来,就这么不带表情地看季风廷。他很漂亮,真人比电视上好看许多,安静站着不说话的时候,让人联想到非洲草原上温驯的草食动物,大眼睛,纯净的黑眼珠。
  季风廷对他笑了一下:“您是不是认错人了?”
  “认错人……也不是没这种可能呢……”钟晨偏着脑袋,看他几秒,忽而伸出手,想要掀开他的衣袖。
  季风廷下意识按住他的手,眨着眼睛,流露出些微不解和慌张。见他反应,钟晨没有进一步动作,他冲季风廷狡黠笑笑,收回手,晃晃酒杯,似乎在向季风廷表示他绝对没有恶意。
  “抱歉抱歉,”钟晨真诚地笑说,“我这人有时候自来熟了点,风廷哥你不要介意。”
  季风廷摇摇头,他很难因此对他生出反感。瞧瞧他,钟晨,活泼明朗、八面玲珑,有一帆风顺的事业和俊俏讨喜的形貌,像世界中心的太阳,耀眼得快要将人灼伤。
  “你俩在那儿偷偷摸摸地接什么头呢?”方娉婷冲他俩招手,“过来呀,有什么秘密是我们不能听的?”
  “走。”钟晨抓住季风廷的手腕,将他往人群里带,又一边晃着脑袋跟方娉婷开玩笑,“既然是秘密,让你们听见了还了得?”
  众人都哈哈笑,张副导在一旁看着他俩,道:“没想到你们哥俩还挺投缘。”
  “不不不,不叫投缘,”钟晨偏过头,往季风廷肩膀上依偎了一下,笑着说,“这叫一见如故,相逢恨晚。”
  季风廷微微笑着,在钟晨站直身体时扶了他一把。钟晨干脆靠坐到了酒桌上。大家聊得很热切,江徕坐在旁边一点的位置,大部分身体都陷进昏暗中,和季风廷一样,也不怎么说话,只是在大家话题带到他的时候附和几句。酒过三巡,又提到这部戏,寇天宇忽然问:“对了,我老婆那角色是不是还没选好演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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