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谣 第24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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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同情唐采衣,何尝不是对自己的自怜自艾呢。
  撑起身子,打算回去找她们,抬起眼眸时我忽的一顿。
  我是从斜坡上来的,那斜坡口本该有许多孔光,可是现在却一片昏暗。
  我朝石墙上望去,一大片孔洞都被堵了。
  我屏住呼吸,睁着眼睛,亲眼看着又一个孔洞被缓缓堵上,而最左边的孔洞露出了微薄白光。
  一股凉意浸上心头,我抽出匕首,贴着石墙纹丝不动。
  它还在缓缓挪动,体型很大,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怪物。
  我有浊气,唐采衣有行尸咒,我们身上的呛鼻浓烟又被温泉洗净,完全不可能被人寻到。可是玉弓被烈火灼烧,脖子和肩膀被烧的血肉模糊,这怪物被吸引过来一点都不奇怪。
  它爬了很久,找到一个孔洞密集的墙面,忽的用力一砸,像是无数拳头同时落下,石墙微震,石头簌簌掉下。
  我脸色惨白,握紧了匕首。
  却在这时,一声轰然巨响如似镬鼎从万丈高空砸在铁板上那般响起,大地动颤,震耳欲聋。
  我被震摔在地,耳朵轰鸣乱响,头嗡嗡的痛。
  外边那个怪物直接被震落,狭隘的石道露出了大片白光。
  我缓过来后急急爬起朝斜坡口跑去,孰料那些白光很快又被遮挡,我忙侧身隐入右边土墙,晚了一步,终究是被发现了。
  尖锐暴躁的刺耳嘶叫响起,那道石墙被猛烈拍击,叫声愈发激动。
  胸膛剧烈起伏,我紧紧靠着土墙,所有神思尽数凝在这面被撞的摇摇欲坠的石墙上。
  撞击声加重,石块噼里啪啦落下,终于在一声轰响后,大片石头砸地,半边石墙坍圮。
  我猛的抬手,滚下的石头重又飞起,却在撞上那头怪物之前再度落下。
  原因无他,因为傻了眼。
  我的手僵在半空,愣愣的抬着眼睛,难以置信。
  明光照来,在我身上投下一个巨大黑影。
  数不清的人头,数不清的手脚,全部黏在一起,密密麻麻,杂乱且无序。
  最正中的那颗脑袋比其余大上数倍,双目通红,贪婪兴奋的望着我,忽的狰狞嘶叫,所有手脚齐齐朝我爬来。
  我双眉一皱,那些石头再度飞起,它飞快打散所有石头,猛冲而来。
  这怪物看上去臃肿庞大,身手却灵活的堪比游鱼,一点都不笨拙。
  我不敢将它朝玉弓她们引去,往另一个方向跑,没几步就是死路,我后退靠在墙上,它兴奋嗷叫,像蜘蛛一样爬来。
  我深吸一口气,双眸微眯,在它逼入的前一瞬,我怒叫一声,曲腿跃起,蹬着土墙借力冲去,双手握着匕首,狠狠扎入了中间那颗脑袋上。
  它发出剧烈尖叫,从眉心到鼻骨被匕首撕开血缝,我侧头避开喷出的血水,以为可以松口气了,头发却蓦然一紧,无数只衣裳和腿抓住了我的衣裳。
  我睁大眼睛,没想到它竟还是活的。
  它将我往石墙废墟拖去,我双脚死死勾着地上土坑,数不清嘴巴和手在我身上乱咬乱撕,粘稠腥黄的唾沫滚在衣上,恶心的我想吐,再一次庆幸自己身子怕冷,因而穿了这一身厚衣。
  我死命挣扎,忽的左手一紧,被三只枯手同时握住。我忙用力往回抽,它们齐齐用力,“噗“的撕裂细响,我仰头惨叫,痛出了眼泪。
  血水溅开,它们登时兴奋,断指被竞相夺走,与此同时,那石墙外传来了大片动静。
  我的身子被疯狂的撕扯拉去,像是在欺负凌辱我一般,怒意一层层涌上,终于在我心头激起了一阵强烈不甘。
  若我就此死掉,我这辈子算得了什么!
  若我就此死掉,师父又要伤心,杨修夷又要难过!
  若我就此死掉,我如何对得起姑姑的舍命相救!
  若我就此死掉,我会失去一切,会灰飞烟灭,会什么都不是!
  我不甘,我不甘,我不要白白受那么多的苦难!
  手腕再度被抓去,一颗头颅张开嘴巴咬在我的手背上,我蓦地一转,双手抓住它的舌头,用力的撕了出来。
  它叫的撕心裂肺,我扔掉舌头,一掌拍去,怒喝:“炽念八变!”
  爆裂声起,我被炸飞了出去,摔在土墙上。
  面前血雨腥风,似雷电碎开晦暗天幕一般,那庞然怪物四分五裂。
  血肉如泥,断肢如絮,化为一潭浑浊血水,一股刺鼻恶心的腐臭。
  我瘫靠在土墙上,浑身黏湿,瑟瑟发抖,半是茫然半是惊恐。
  良久,我扶墙爬起,还未站稳,余下的石墙彻底倾塌。
  我瞪大了眼睛,一只一模一样的怪物出现在我的视线里,踏血溅肉而来。
  第271章 在笑什么
  我重新爬起,看向血泊中的那柄匕首,就要抬手时被它“砰“的一声,往外踢去。
  我随目望去,不由呆愣。
  石墙外并非平地,而是半空,空旷宽阔,一座浩大的地下宫殿。
  洞外喧哗嘈杂,视线能看到密密麻麻的行尸朝我这边涌来。
  我双腿发软,看向面前这只怪物。
  所有眼睛都在打量地上那具支离破碎的尸体,每个嘴巴都嘲讽一笑,而后冲我嘶叫。
  恐惧在心头结成细密的蛛网,方才那一掌我拼尽了全力,如今再来一次,我根本办不到了。
  望向洞外,我咬牙,只能一拼了。
  我转身朝来路跑去,它飞快追来,我又蓦地回身朝它冲去,想要撞着它一起摔出洞外。可它反应着实灵敏,庞杂的躯体一闪,避开了。好在这样也如我心愿,我加快脚步猛冲,腿却一紧,被三只手同时抓住,我砰的摔了出去,身子悬在了半空。
  它飞快爬来,我勾脚一挺腰肢,手指从崖下抠下一块尖石,开始砸它。
  脚边的脑袋,脑袋边的手,手边的躯干,我发疯似得将它们砸成一滩烂泥。血水喷溅,血泥飞入我嘴中,酸涩难当,催人欲吐。
  可是这怪物不仅手脚多,速度也快,这样下去横竖都是一死。
  心下一横,最后三下重击,我狠狠的砸在了自己的右腿上,左腿借力在崖边一蹬,身子终于挣脱了束缚,从高空失重跌下。
  耳边风声猎猎,我闭上眼睛,听天由命。
  摔下去的一瞬若还能站起,我会尽快擦掉血渍,脱光衣裳,隐入群尸之中。若是不幸昏迷,恐怕,恐怕再也醒不过来了。
  身子忽的一晃,被生生扯离了下坠落势,朝另一边的崖坡上飞去。
  “正南!”一声遥远又清凌如雪的疾呼蓦然响起。
  我一个激灵,抬起头。
  长殿一派古拙,赤丹如凝血,一层华彩似秋水流月,杨修夷就撑在流月之中,身子微微倾斜,长脚反勾着破开的石顶,握着长剑的手支着一处沟粱,黑眸紧紧的望着我。
  月色白衣染着淡红芒光,是笼在他身上的一层阵法,他被阵法网住了。
  他又叫道:“兑泽,坎水!”
  我于半空中回身,身子撞上石壁前伸脚猛蹬,他的力量拉扯着我,在迂折两次后我落在了北边外凸的石台上。
  半空俯瞰,能将整座殿室尽收眼底。
  我仰起头,杨修夷松了口气,得出空闲破阵,转瞬赶来,一把将我拉入怀里,力气极大,勒的我快透不过气。
  我因劫后不死而浑身发抖,颤着手抱住他的腰,但还未抱紧,双手便无力的垂下,我昏死在了他的怀里。
  睁开眼睛,身子又酸又痛,沉重无力,像被压着一座巨山。
  我独自躺在平台上,杨修夷不知去向。
  上空的秋光华彩消失无踪,可以清晰的看到顶上十里朱砂正中的彩绘壁画。
  壁画以青**,云母粉,沉曲香为颜料,因而色彩明朗,经久不褪。
  宽约二十丈,长达三十丈,画的是一幅盛大的祭祀场景,构造大气磅礴,势壮雄劲。看阵仗排列和纸文魂幡数量,是清酒陌上尘,上古时期最时兴的祭祀排场之一。
  壁画周围镌刻了无数铭文,那些古字我不认识,但在一些郑重庄严的巫书上经常见到。
  最后我的目光停在了我的正上方,也就是大殿至北点,一颗泛着晶紫萦光,宽约三丈的石头凌空而悬,暖柔的紫光照亮了整座长殿。
  这是,星星?
  我爬起来,难以置信的看着它。
  “……纵望上古,虽不及今之繁昌嵯峨,然机关要术,卮酒神巫,诡道千机,炼丹纵蛊,礼仪祭司皆尊强于今,吾不由叹惋昨日种种辉煌今无人赓续,不复再存。然则,吾一日尝游溟海,枕臂**而卧,神思纵横天光,飘渺云间时,无意入一长廊。长廊尽头云开雾释,空旷如野,得一孤星悬于北空,聚秀朗采采之清气,散潋滟浟湙之紫光。四壁清野光滑,砖作肃穆,顶上辰砂赤丹,绘一鲜活壁画,取画祀礼,万人低伏,规模盛大。”
  “殿中立一昆仑玄鸟,见吾神思入殿,遂长翅张罗,远畅鸣声,悬飞于殿中,幻出万千古籍书册于鼎玉金珠之上,倚叠如山,无一不为上古奇珍。吾喜不自胜,上前轻抚,只及匆匆数瞥,便转瞬神光离合,神思被逼拒殿外,不甚遗恨……”
  这是《鹤发集》中的《上古遗恨》之段,为六百年前东黎大玄家刘易所书。问世后,众说纷纭,亦真亦假,不少修仙者曾纷纷去往溟海试图以神思游访,再寻这孤星长殿,然无一所获。
  我眼下所处的这座宫殿与刘易的描述相差无几,难道就是那孤星长殿?
  怎,怎会在德胜城,在吴府底下?
  我愕然的看着那颗星石,更不解的是,我和唐采衣,玉弓是为误打误撞进来,但杨修夷呢?他是从顶上下来的,他如何知道这个地方?
  “少夫人醒了!”
  一个男音忽的响起,我垂头望去,刹那震在当场。
  数万行尸齐刷刷朝着正东而跪,俯首贴地,寂静无声。
  正东方耸立着一座高大的石台,台基四周水道潺潺,以河图之谱纵横。台阶雕纹画凤,古拙远慕,台上两座铜像,一为商丘玄鸟,二为青丘白狐。
  台上立着数个男子,正抬头朝我望来。
  杨修夷的手指还抚在墙上的复杂石纹上,一旁是他那几个手下,最右边那个清瘦身影,是扮作男装的吴挽挽。
  那些行尸竟也纷纷抬头,朝我看来。
  不知何处而来的风,将我凌乱披散的头发往后吹去,我愣愣的望着它们,目瞪口呆,一股说不清的情绪莫名涌上喉间。
  这时听到对面浮空传来动静,我转过眸子,我掉下的那个破损不堪的石洞里,身着中衣的吴洛抱着昏迷的玉弓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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