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谣 第23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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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没有说话。
  吴挽挽可以是这个世上最懂我的人,但我却不能把她短命的事告诉她。意外死亡总比宣判了死刑,一日一日提心吊胆,磨着的好。
  倒是吴挽挽的身子,我观察打听了几日,发现仍和唐采衣有关。
  吴挽挽体质世间罕见,极容易被妖魔附身,出生时一个高人在她身上下了层护身罡气。可惜唐采衣四年前对自己施了邪气极重的行尸咒,一来二次的接触便将这层罡气破掉了。这四年里,吴挽挽应被许多妖鬼附过身,其中一个怕是个妖中色鬼,还是个对吴洛念念不忘的色鬼。
  我可以让师父再给吴挽挽施个护身罡气,但吴挽挽就得远离唐采衣了。她在这吴府孤立无友,难得和唐采衣感情交好,我实在于心不忍,所以还在想一个稳妥的护身阵法。
  而唐采衣,我虽然没有说出我的那些猜测,但是那晚我离开时的神情怕是她不难猜出根本不可能有这样一个高人存在了。这三日听说她一直闷在房中,不曾出来,连吴挽挽也不见了。
  我将她的事情同师父提起过,师父的猜测和我一样,一是唐采衣的义父怕唐采衣一时想不开,故意骗她,以延她寿命。二是唐采衣记不清了那么多事,可能这浓痣的位置也记错了,也许是脚心而不是脸蛋。三是唐采衣的义父上了个江湖骗子的当。
  师父觉得唏嘘,大叹这姑娘可怜可惜,花戏雪继续啃他的骨头,他一只狐狸确实很难对人类产生什么共情。
  师父洗脚按摩回来,小短腿又趴在我的床上,它被花戏雪洗的又香又干净,我像昨晚一样把它捞进被窝里抱着。
  睡着正香时被它弄醒,小爪子一下一下,好奇的挠着我的手腕。
  我朦朦胧睁开眼睛,腕上红绳紫光大现。
  来了!
  我刹那困意全无,披了件外衫,抓起小斜包就往外跑。
  月清如泉,花瓣纷洒,天地幽美纯净。
  神思追到吴府的石苑桃林,吴洛瘫软在地,我上去拍了拍他的脸,花戏雪追来:“野猴子!”
  我飞快摸出一个小竹筒扔给他,指了指吴洛,急促道:“他被邪术迷了心智,你把他扛回去,用这个泼他,泼完马上跑,别让他发现你。”
  我转身朝前追去,追了好久,终于找到了脸色惨白的吴挽挽,她半撑着地面,眉间朱砂若隐若现,渐渐鲜艳如血。
  她双目圆瞪,被吓傻了:“初,初九……”
  我顾不上管她了,边跑过去边扔下一个笛哨给她:“自己吹,别怕,我会抓她回来。”
  短时内那家伙的修为得减去大半,要想抓住她就只能趁现在了。
  但我真是太低估她了,红绳紫光渐渐淡去,她离我越来越远,速度远胜于我。
  路过水苑时,一声马鸣啸起,马蹄声趵趵奔来,在前方蹲趴了下去。
  我一愣:“小疯你可以么?”
  它轻声咕咕,温和的望着我。
  我翻身趴在它背上,搂住它的脖子,将泡过月萝湘露,缠成玲珑结的吴挽挽的头发递到它鼻子下,它低鸣一声,朝前奔去。
  马蹄声惊醒许多人,丫鬟仆从们纷纷披衣出来张望。
  快到吴府大门时,身后风声掠来,我的腰间一紧,一双炙热大掌将我搂住,并抱离马背。
  四周响起惊呼,来人带着我凌空旋身,我只来得及看见月色白衣蹁跹如蝶,再下一瞬便稳当的坐在了仍在奔跑的马背上,被困在了他和马缰中间。
  发生的太快,落下时四周的惊呼才响了一半,小疯渐渐停下,杨修夷猛的一扯马缰,清越喝道:“驾!”
  滚烫的胸膛贴着我,杜若馨香芬芳了万顷月色。
  我愣愣的望着前方,杨修夷问道:“去哪?”
  我听到了,却又像没听到。
  “初九?”
  我垂头将手里的红绳解下,递给了他。
  在我十二岁时,有一件特别羞于说出口的事,甚至让我有段时间都不敢抬头看师父,这件事就是我想和杨修夷共乘一骑。
  那时我心智开窍不久,一日下山卖晒干的药草给山脚村民,恰好一家阿婶在做糯米糖龟,热情的留我,我便干巴巴等着。
  等到暮色四合,星夜辽阔,阿婶包了暖乎乎的糖龟塞到我怀里,我走过杏花林,刚要以光阵让师父来接我时,身后响起马蹄声。
  回眸望去的那一瞬,我一眼就傻了。
  那夜月清风和,千里银白,杏花浩浩如雨,肤色如雪的紫衣少年驾马驰骋,意气风发。四个随从跟在他身后,恍如乘风踏月。
  到我跟前时,他吁的一声,骏马人立而起。他端挺如竹,斜飞入鬓的长眉一挑,含笑望我,唇角讥讽上扬,潇洒清逸到极致。
  那时我审美并不健全,不懂欣赏他一天月色下的绝色眉宇,却为他的风姿所惊艳,为他的风华所摄魂,为他的风采所颠倒。
  风猎猎而来,清香四溢,花瓣扰乱了我的视线,他哂道:“这么晚了才回去,不怕我师兄罚你么?你若肯求我,本师尊考虑拎你一程。”
  我人生的第一次狗腿就没出息的给了他,我愣愣道:“好,我求你。”
  第265章 互相发难
  自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心心念念他的马上英姿,师父问我为什么成日发呆,我说想要看人骑马。他老人家当即借了村长家里的老瘦马为我露了一手,结果我对杨修夷越发的心心念念。
  但终归是年幼,记不得多久,渐渐被岁月光阴尘封,直到今日,它忽的破水而出。
  长街人影寥寥,狂奔的马蹄声清脆有力,他策马控缰,我紧紧的贴在他的怀里。
  德胜城不设城墙,我们追至城外,皓白月色将漫山遍野披了层清美朦光,云霄上夜鸟激越飞过,鸣声锐利。
  红绳紫光彻底淡去,我摸出状似凤尾钗的九宫尺,指向东边清野:“在那!”
  马头掉转,追逐途中,我胸口蓦然一钝,忙道:“停下!”
  杨修夷当即勒马:“嗯?”
  我双眉紧蹙,摸着心口,神思清澈空灵,但胸口的沉闷之感让我快透不过气。
  我极轻道:“感觉不太对。”抬眸望向前方那片桃林,一个莫名想法凭空冒出,“杨修夷,我想上去。”
  他搂着我纵身跃起,足尖点在树梢上,摇摇晃晃,我攀紧他的腰肢,将四方八野尽收眼底。
  长风横过青萍,墨色云澜从高空翻滚,我们立于桃枝上,如若不是杨修夷源源不断涌来的热息,我可能就此被寒风吹做一座冰雕。
  过去好久,他出声:“初九?”
  我抬眸望着旷野尽头:“我好像来过这里,也是这么俯瞰着……”
  “什么时候?”
  “并不遥远。”我皱眉,“我确定我来过,那边应该有座竹楼,叫安风阁,门口有副不太工整的对联,上阕有月,有酒,下阕有个天地……”
  他沉吟道:“风露枕月,且把酒盏对天聊。丹青不老,涂画天地千世传。”
  “你也见过?”
  黑眸浮起疑惑:“初九,你仔细想想什么时候来过?”
  “好,我仔细想想……”
  我看向远云天幕,幽幽浮空中似有一双陌生眸子敛尽万象世态和千古风云,静静凝望着我。
  眉心蓦然一痛,脑中似掀起万丈寒浪,随着夜幕沉沉压下,将我吞没其中。
  身子猛的一颤,杨修夷随即抱紧我,语声低柔:“我在这,别怕。”
  温热的掌心抱拢住我,我捏住他的大拇指,而后闭上眼睛。
  思绪渐浮渐沉,一细白光骤亮,刹那灼目,强光平息后光影渐暗,剥漆般从周野落下,只留细碎的余光。
  余光中,四周沉闷压郁,青黑的湖水静静浮沉,我站在水中,茫然的望着眼前的女子。
  她的四肢被沉重的铁链捆锁,身子臃肿,惨白如石灰的肌肤上斑斑点点,被水泡得像是会随时炸开。
  她已经死了,双目圆睁,神情狰狞,难辨容颜,睁突的眸中布满恐惧,绝望,寒冷。
  我蓦然心悸,转身离开,像阵清逸的风般漂向了水面,浮上了空中,轻如云烟,无影无踪。
  正是细雨脉脉时,岸边无数清丽佳人执伞缓步踱行,一群年轻俊朗的公子嬉笑着打闹而过,一个稚嫩的男子笑得灿烂:“***!我大哥看上你了!”
  我好奇的看着他们,忽的一阵剧痛荡来,震得我神魂欲碎,随即一股强力拉扯我,我沉浮空中无所凭借,被狠狠扯拽了过去。
  山河城镇骤然疾驰,云霞于身边狂乱翻卷,眼前画影急颤。
  谁家的炊烟,谁牧的牛群,谁吹的笛音,谁撑的青舟……
  我砰的落地,跌在一座群峰高耸的巍峨山巅上,一个身着巫袍,轩昂矍铄的中年男子迎风跪在远处山脚,一旁跪着十四位螓首娥眉,秀色如月的艳美女子。
  女子手中皆捏着竹埙,曲调苍然肃穆,沉如石鼎,空如钟鸣,豁有天地开阖清扬之意,凌有四野扶摇乘风之境。
  我飘向山峦高处俯瞰,山涧极旷,翠林伏叠如海,一潭千顷湖水宛似天地铺就的明镜,映着山色,水光一片澄澈。
  远处有辽阔的平野湿地,一个老头在一座雅致的竹屋前喝的酩酊大醉,正提笔作画,模样疏狂。
  我就要去看看他在画什么时,那些女子吹奏的曲乐忽的升至激昂处,一阵水色般的气旋平地而起,宛如长风,掠向四面,我被卷了下去,沉沉落在青莲般的阵法里。
  随着我的跌落,阵法盈起皓然清光,中年男子神色一凝,眉宇大喜,急急站起,口中唱起了巫词。
  所有女子都傻了,抬头看着我。
  阵壁越渐青墨,我被困住无法抽身,害怕的猛拍着晶壁。
  天光由晴岚转为暮色暗影,男子终于结束唱词,激动的跪倒在地,眉目庄重,冲我行上古敬巫之礼:“砚徵冒犯……”
  就在这时,清莲阵法外四只云鹤飞降,苍老笑声于紫色绛云中传来:“砚徵,你找错人了。”
  中年男子大惊:“上,上仙……”
  “嗯?这是什么……神魄?残灵?仙魂?”那紫气落在我身侧,似在打量我。
  中年男子忙上前:“她,她是我……”
  “哈哈,原来是我自作多情了,我当此间陡生灾难,你才因故寻我,原来不是我。”
  “上仙莫要误会,并非如此,而是她……”
  一股巨大的力量骤然拉我,我猛撞在晶壁上,欲将我往西北高空回拉而去。
  中年男子忙回头对那些女子叫道:“快!固阵!”
  巫乐再度响起,两股力量撕扯着我,我一下下的撞击着晶壁,浑身剧痛。
  晶壁渐渐裂开细纹,蓦然一阵清气涌入,阵法终于破开,我被强行拉走。
  “上仙,你在做什么!”
  那苍老声音在身后冰冷道:“不过一缕孤灵,何劳你如此大动,你想将她生生撕碎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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