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谣 第14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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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吸了吸鼻子,吹掉木像上的木屑,刀子轻刨着衣上的纹洛:“你知道我第一次杀人是在什么时候么。”
  我摇头。
  “我十二岁那年,我们寨和另一个帮派斗得很凶,有一天我带着吴献去后山玩,被他们的人盯上了。我用随身匕首将那几人杀了,当时场面太混乱,我什么都顾不上,只一心求生。事后才看到他们的尸体缺胳膊断腿,到处都是脑浆鲜血,其中死相最恐怖的那个,是我用刀子从他的太阳穴里戳进去,将他半张脸给横刮了,眼珠子悬在了眼眶外,还有黄色的脑浆和血。”她的声音本就清脆好听,如此委婉道来,如莲华静绽于水面般潺湲清绵,但讲得内容却是这么血腥可怖。
  “我回去后一直做噩梦,义父知道了,你猜他是怎么做的?”
  似乎不用想,我说:“他很虚伪的过来对你嘘寒问暖,然后每晚搂着你睡,为你讲睡前故事?”
  她一笑,摇头:“他将我关在了一个黑漆漆的山穴里,每日只派人送来些食物和水,吃喝拉撒全在里面。”
  我一愣:“为什么?”
  “十日后他来看我,问我想不想出去,我说想,他扔进来一具男尸,要我将他切成六段,否则就得被一直关在里面。一开始我不肯,又过去三日,男尸开始腐臭,我着实受不了黑暗和噩梦了,我闭着眼睛将刀刺向了那具男尸。第一刀下去后我就疯了,我尖叫着将他砍成了碎片。自那之后,我杀的人越来越多,尤其是十五岁时为了当上副帮主,几乎每天都在杀人。”
  我彻底傻了。
  她伸开五指,垂首望着:“我的手背尚算看得过去,但是手心却有好多茧子,以前为了练好功夫常常三更天就要起来扎马步,跑平场,各种武器都要会用。练得最疼的是九节鞭,很容易抽到自己身上,但是义父不允许我有松懈,我只道他的严厉是待我好,所以心中有怨也总忍着,可现在我很不明白……”
  她举起手,柔和林光中,从手背望去确实极美,曼若细腻,光滑如玉,若是提笔作诗,吟文写赋或抚琴奏乐,轻挑弦音,在视觉上似乎都是一种享受。
  “我很不明白,既然义父已准备在我十八岁时取我性命,他何苦这么费心栽培我?让我好好过一个女孩子该有的生活有什么不好,何必陪我早起,监督我练武强身,又何必为我扫清障碍,将我扶上副帮主之位?如果,如果我没有杀那么多人,如果我不是土匪,也许今天……”她眼眶渐红,“我方才在想,在我手里死了那么多人,凌迟于我而言可能都算轻了,我未必有那么好的命会被判砍头。若我是凌迟,你也不要去了,我不想吓到你。”
  “我不会让你被凌迟的……”我道。
  她垂下头,忽的一滴眼泪落下,在木头上晕开,留了些许斑驳水渍。
  她豪气的一抹,微醺着水汽的眸子红红的,在秀净白脸上别是一番楚楚动人,难得的娇弱。
  “十八……”
  她看着我:“初九,不论过去多久,别忘了我。”
  我的鼻头也渐渐泛酸了。
  大约是不习惯这么哭哭啼啼,她威胁道:“老子的木像你要一直带着,以后睹物思人,别给我弄丢了!”
  我本想点头,却忽的一顿,抬起眼睛往她身后望去。
  她皱了下眉,顺着我的目光回头。
  林间风声飒飒,几片竹叶吹起,贴着独孤涛轻扬的长发和玄青衣衫落下。
  他不知在那站了多久,眉目如墨,静静的看着我们。
  天地似乎只余风声,他微垂下头,缓步走来,修长身影如身后青竹,端直笔挺。
  我和宋十八傻傻的望着他在我们旁边撩袍坐下。
  祝翠娘看了我们一眼,转身走了。
  我们三人就这么坐着,竹林的光线柔和清淡,将周围那些看守我们的人的影子拢了层淡淡芒晕。
  我不知道独孤涛是怎么做到的,他毫发无损,没有一丝被虏来的气息,可不论是真绑还是假意自投罗网,他都不该出现在这。虽然他不会功夫,但这段时间他和杨修夷将崇正郡闹得满城风雨那些人不会不知道。可他们没有杀他,也没有另囚,而是让这个手段雷厉的年轻刺史过来和我们一起,似乎丝毫不担心会救走我。
  气氛很安静,安静的诡异,仿若可以听到谁的心跳声。
  短暂的沉默后,独孤涛抬眸望向宋十八,宋十八自他来后便一直垂着头,握着木像的手指却微微一紧。
  “昨夜淋雨了么?”独孤涛开口问道。
  宋十八轻轻点头,像是终于鼓起勇气,对上了他的视线:“你怎么会被,被抓来的。”
  独孤涛看着她,眼眸幽沉明亮,道:“因为时间不多了,我不想要你再躲我,只有进到这里你才无处可躲。”
  我目瞪口呆,不止因为这理由,更因为一向古井无波,内敛低调的独孤大人居然说出这样的话。
  宋十八也石化在那了,愣愣的望着他的眼睛。
  “我要你当我妻子的时候就已经不在乎你的身份了,你过往所犯的罪错我都想和你一起承担。这些时日你一直躲我,你知道我心里多难受么。”他又道。
  他竟就这么直接说出来了。
  宋十八不知所措,我更是,我连脚趾都不敢动一下,唯恐被他惊觉原来身边还坐着一个家伙。
  可偏偏这时,君琦的声音含笑传来:“初九妹妹,坐得乏了吗?”
  第178章 美人
  我气恼,早不来晚不来,这个时候来。
  她笑着走来:“我带你去松动松动筋骨吧。”
  “不必了,我看到你就生厌。”我道。
  她轻轻懒懒的看向宋十八和独孤涛:“你知道我为什么留着他们么?”
  我咬牙。
  她挑眉,挑衅望着我。
  “初九。”宋十八握住我的手腕,起身看向君琦,“你不就仗着有那个男的在么,有本事我们两个真刀**干一场?”
  君琦一笑,看向独孤涛,嘲弄道:“你们这不也是,有个男人?”她扬了下眉,“哦,没用的男人。”
  独孤涛盘腿坐着,安稳如山,微侧首朝她望去,脸上并无波澜,神色淡如青山。
  宋十八勃然大怒,轮到我拉她了。
  “你气什么,“我道,“小人非要以己与君子相比我们干涉不了,可我们若当真那便真是有辱独孤风采,这种偷鸡摸狗藏身污渠之人,值得正眼待之?”
  她一顿,朝独孤涛看去。
  独孤涛回头对上她的眼眸。
  我爬起身,看着君琦:“走吧。”
  “初九!”宋十八随即起身。
  “没事,“我道,“他们舍不得我死。”
  毕竟受困于人,横竖都拗不过人家,而且君琦这样其实算得上是客气了。
  “我跟你一起去!”
  “去什么!”我生气了,“你别闹了!”
  她胸膛起伏,怒瞪向君琦。
  “你留着,“我放下了声音,“独孤也在,我会回来的。”
  我朝君琦来时那条路先行走去,君琦嘲弄的哼了声,跟了上来。
  一路通往竹林深处,顶上的竹叶繁茂密集,天光越发暗沉,前方一块小空地,一个人影正悠然坐靠于青竹下,曲着条腿,端详着手里的青瓷小壶,听到我们的动静,他抬眸望来。
  君琦笑着上前:“人带来了。”
  原清拾一笑,冲她伸手:“来。”
  君琦却在我身边停下,道:“你承诺我的,可还记得?”
  原清拾看了我一眼,往后靠去,笑道:“好。”
  君琦挑眉:“不插手?”
  “除非她求我。”
  “求你也不许,“君琦撅嘴,“她今天是我的!”
  说着转过身来,眉眼一狠,抬手朝我的脸打来。
  我下意识抓住了她的手,头发却被她另一只手揪住,手臂一扬,将我摔在了地上。
  我翻身爬起,衣襟又被她揪住,一个极重的清脆耳光落在了我脸上,打得我脑耳轰鸣。
  我在地宫抓烂了她如花似玉的脸,她有多恨我根本不用猜,这顿毒打我早就做好了准备。
  她又揪住我的头发,我握住她手腕,猛一抬脚,朝她肚子踹去。
  她往后跌了下,我借力后退爬起。
  脸上火辣辣的疼,但也在消退。
  我抬手摸了下,讥笑:“你何必呢?看到我的伤口会愈合,而你还顶着张烂脸,你岂不是更恼火?”
  “你住口!”
  她扑了上来,将我压在地上的同时,在我脸上用长指疯挠。
  血水从脸上渗出,我一仰头,额头狠狠撞过去,将她撞的迷糊,我自己也头晕眼花。
  我推开她想起来,她一把抓住我的手,手腕一转,我被折的背过身去,还未感知到疼痛又被她往后一扯,摔了出去。
  她爬过来又揪我的头发,我可怜的看着她:“拳头打在棉花上,棉花还会有点反应,而在我身上你能留下什么?你敢杀我么?”
  她双目通红:“可是棉花知道什么是痛么!”
  说着“砰“的一声,将我的后脑撞击在地。
  我脑袋嗡然乍响,不忘挣扎推她。
  她手一狠,又是一下。
  似有大量血花从我后脑流出,我的鼻子和耳朵亦溢出了鲜血,倒灌进嘴巴,呛得难受。
  我伸手去抓她的脸,她后退避开,又来抓我的头发。
  “行了!”原清拾走来道。
  君琦抬起头,怒道:“不行!”
  原清拾将她扯开,伸手扶我。
  我躲掉他的手:“别碰我!”
  他抽出一条手绢,不容抗拒的固住我的头,轻轻擦着我脸上的血,低声道:“求我,我就帮你。”
  “清拾!”君琦大怒。
  手绢有股淡香,却令我作呕,我“呸“的一声,满口血沫吐在了他脸上。
  他别过头去,伸手擦了下,忽的一改清和风度,一个远胜于君琦力道的耳光几乎要将我打飞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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