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谣 第6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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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丰叔看向湘竹和春曼,皱眉道:“怎么会有如此不成文的规矩?不能破例?”
  “这是祖上订制,破不了。”
  我放下筷子:“算了,这面实在太贵,我就不吃了。”
  杨修夷顺手捡走我的筷子,用巾帕擦着:“我同你分一碗?”
  夏月楼道:“初九,这面与你们有些渊源,我便不抢了。”
  话音刚落,坐于另一桌的湘竹忙道:“我和春曼饭口不大,两人可以分吃一碗,月楼姑娘,我这碗面便让给你吧。”
  我顿生不满,我说不吃时,她怎么不让?
  师父却夸赞:“湘竹这丫头可真懂事!”
  我简直气得要鼻孔喷烟了,死老头,我谦让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说我懂事,而且,丫头丫头,你怎么可以叫别人丫头!
  心生烦躁,越想越气,我一手一根筷子举在胸前,来回击响,还没敲个尽兴,忽听到黄珞那边的丫鬟说道:“吃饭便吃饭,聒噪死了,哪家姑娘这么没教养!”
  声音说的很大,师父凉凉的看了我一眼。
  我白他一眼,乖乖收起筷子。
  那边又传来笑声:“玉琢,还是你厉害,那女的竟比狗还听话,嘻嘻。”
  说我没教养,方才我确实吵到了人,这点我认了,也忍了,但如今这话,我再忍,我就不是田初九了。
  我怒道:“哪家的小姐请不起丫鬟,养些畜生出来乱叫,白日里街上咬人也就罢了,牵到人家摊上吃面,总得收敛一点。”
  黄珞抬头朝我望来:“这位姑娘可是在说我?”
  “你也知道自己养狗了?倒挺有自知之明。”
  方才同湘竹起过争执的那个丫鬟顿时怒道:“小贱人,你说什么!”
  师父他们一凛,丰叔就要起身,湘竹拍桌怒道:“她说你是狗你听不懂么!老娼妇!”
  黄珞厉声道:“你们是哪来的?可知这辞城是什么地方?敢来这儿撒野?”
  一听这语气便知她平日养尊处优,作威作福惯了。
  夏月楼讥笑:“好个地头蛇,怕是官家千金在这儿也不敢如此嚣张,你是什么来历?”
  “我的来历何须说给你听?”她转首看向老板娘,语气颇为高傲,“今日剩下的五碗汤面尽数归我,否则你这家面摊也不必开了,反正生意不好,也没什么必要。”
  老板娘依旧笑如春风:“姑娘,这些面已被订走,你若还要再吃,只能等明日。”
  玉琢大怒:“你是蠢的么?听不懂我家小姐意思?”
  夏月楼顿时笑道:“你也是蠢得么?听不懂人家老板娘意思?”
  湘竹嗤声:“大人物我算见识过不少,你家小姐有多了不起?口气大的堪比天高,莫不是王公贵族?”
  春曼点头:“就是,有本事说个名字出来,看看我们听过没有!”
  那最凶的小丫鬟不屑道:“我家小姐的名字?你们也配知道?”
  我冷笑:“名字不让人念,取来只为写在墓碑上么?”
  “与你何干!要你去拜祭了吗!”
  湘竹哈哈大笑:“那你家小姐死了吗?我还没见过咒自己家小姐死的丫鬟!”
  小丫鬟气得脸都白了,朝我看来一眼,忙道:“那你呢,我还没见过不把自己家小姐当回事的丫鬟,你分明就是个下人,却要装作小姐的样子带着个比你丑的姑娘到处乱跑,你这点鬼心思以为我不知道吗!”
  “你说什么呢!”湘竹瞪大眼睛。
  “我说什么?你喊那女的夏姑娘,却不理这断了腿的残废,喊不出小姐两个字吗!谁是鸡谁是凤凰,旁人早就看出来了!”
  湘竹气急:“动不动就小姐丫鬟和下人,别人当你是狗你未必就是,自己都拿自己当狗了,就别叫唤了!”
  我也是生气:“你才断了腿的残废,你这个瞎了眼的母王八,我两条腿好好的呢!”
  ……
  我们你一句我一句,吵得越发起劲,一群男人在一旁扶额,唯独我师父兴致勃然,终于悄悄夸我:“徒儿口才有进步啊,练好了以后我们跟杨修夷吵去!”
  杨修夷怒道:“关我什么事。”
  骂得越发狠了,玉琢忽然抓起两根筷子冲我飞来,“砰“的被杨修夷的筷子当空击落,且杨修夷力道极重,筷子仍势如破竹,疾驰而去,瞬息穿透了她的右肩胛骨。与此同时,一只酱壶砸了过去,酱油从她头上哗啦啦倾下,将她粉颊染的一片通黑。
  师父大惊,忙浮夸的叫道:“哎呀!老夫只是想将那对筷子砸下的啊!”
  这时一个娇柔女音响起:“老板娘,两碗酥秦面!咦,怎么这么热闹呢?”
  声音很是耳熟,我回过头去,顿时一愣,又是我那未婚夫。
  第097章 所想
  说话的女子便是昨日在客栈和我未婚夫一起闯入的那个女人,她仍穿着一件蓝衣,袖口有夹纱花结,衣襟微敞,雪白晶亮的锁骨肌肤若隐若现,上面有着淡淡红斑,像被什么虫子咬了。
  丰叔热情道:“姑娘,这家店的面已经卖光……”
  那女子一笑,走到一张空桌前坐下:“看来老板娘和你们提过这店的规矩,可我们不在这二十四碗的范围里。”
  我低低冷笑了声。
  杨修夷朝我看来:“怎么了?”
  我摇头,表示没什么。
  不过是在嘲笑这女的,还说我是什么少时失散的发小,如今我穿上这衣服,梳了个发髻就不认识我了。
  未婚夫在她对面入座,捡起一双筷子,掏出手帕细细擦干后递给她,她笑着接过,两人的模样俨然新婚燕尔的甜蜜夫妻。
  有如此美人相伴,我真不明白他为什么还要来找我,但好在我已打算毁掉婚约了,要是真的嫁给他,我这辈子一定比半梦村的刘七娘还要可怜。
  我收回思绪看向黄珞,她刚令手下将那丫鬟送走,湘竹冷眼看着他们,不忘嘴上又嘲讽几句。
  夏月楼静下后玩着筷子,会偶尔朝卫真望去,卫真亦如是,如若不慎目光撞上,便匆忙避开。
  我趴在桌子上,想了很多很多事,最后决定现在先不去找未婚夫摊牌,尽管我急切的想知道父母究竟在哪。
  师父一直保持着他世外高人的闲雅坐姿,端端正正,不时捋一把他的白色长须,坐在那对着丰叔留下的那十几个暗人摇头晃脑,眼眸半眯:“嗯,就是这样,灵山有仙,道风玉骨,为此上乘者,乃称尊也……”
  我已经不忍去看那些暗人的表情了。
  说实话,虽然他是一把屎一把尿拉扯我长大的师父,但我实在很想上街敲锣打鼓,呼朋引伴:“大家快来看啊!这里有个老神经病!”
  杨修夷望着远处的阑珊灯火若有所思,挺拔身姿坐在繁华集市中,如玉石拔于瓦砾,仙鹤立于鸡群。
  而我就是那拍着翅膀,膀大腰圆的老母鸡:“咯咯哒,咯咯哒……”
  坐在我未婚夫对面的那个女子抬头笑道:“姚娘,今日你这里还真是难得的热闹,刚才似乎有过什么争执,那位姑娘怎么如此狼狈呢?”
  湘竹闻言,嗤声道:“世上有句话说得好,叫自作孽不可活!”
  那女子挑眉:“哦?”
  老板娘过来笑道:“君琦,你不是说翠娘要做一笔面粉的买卖么,你不妨和这位姑娘商量商量。”
  她说的那位姑娘是黄珞,我和夏月楼不由望了过去。
  那叫君琦的女子笑道:“这位姑娘是……”
  “她是锦龙堡的黄三小姐,她父亲就是益州商主黄赡。”
  这老板娘竟知道黄珞的身份,不止如此,她的朋友既然有事要求人,她方才居然还一点面子都不给黄珞,难道她看这君琦不爽,存心要黄了她的面粉生意?
  我好奇的看向师父:“商主是什么?”
  丰叔答道:“是一个州府的江湖商会推选而出的老大。”
  “有什么用?”
  他看了黄珞一眼,道:“多半为黎民百姓发善意,行善举,平日里接济穷人,收留孤儿,若出现旱灾、水灾等,商主会发起募捐,送粮赈灾,往往比官府要有效率。”
  我若有所思道:“这么说来,倒是个良善之辈。”
  “嗯。”
  我朝黄珞看去,她们大约已将我们的对话听在耳中,神色不由带上几分傲然。
  卫真坐在她旁边,面若无波,静静吃着面。
  黄珞身后的一个丫鬟嗤道:“怎么,知道怕了?”
  我点头,道:“又是个沽名钓誉,草菅人命的,怎么不怕?”
  黄珞眉头一皱,怒道:“你说什么!”
  我冷笑:“有没有接济穷人和收留孤儿我不知道,反正他养的儿女和仆人都不是好东西,要么稍有不快就可以当街拿鞭子打人,要么无视王法,随意绑架勒人想动私刑。上梁正不正不得而知,反正下梁已经歪的没了形了。”
  杨修夷朝我看来:“难道是他们?”
  “回去说吧。”我道。
  他朝卫真看去,半响,淡淡应了声。
  杨修夷和丰叔虽然都没说什么,杨修夷也不是爱管闲事的人,但对卫真忽然出现在这不会没有疑虑,此前不管,应是懒得管。
  不过我着实不想让他们来插手卫真的事,更不想被他们知道是卫真把我的腰砸成这样的。说到底,我很想念二一添作五的那段时光,我一点都不想看到身边本来相处融洽的人翻脸吵架。
  而且说起来,在这些事情上,黄珞才是真正吃亏的。
  那个小青椒被花戏雪断了右臂,昨夜那对主仆也命丧黄泉,而我,虽然不能蹦不能跳,可到底还是生龙活虎的。
  黄珞被我气的俏脸通红,那个君琦这时叫道:“黄三小姐。”
  没心思去管君琦和黄珞聊些什么,我敛眉,朝我那未婚夫看去。
  我想起了翠叠烟柳,想起了昨日的那家客栈,我未婚夫和这个君琦,他们在客栈里会不会也……
  说不上生气,也不会再觉得伤心,只是忍不住觉得恶心和失望。
  这就是我从十二岁开始时时念着的未婚夫,这就是我幻想了许多遍,觉得会对我很好的男子,这就是我去宣城开店苦苦在等的人。
  不过,他不是会去宣城寻我么,怎么会忽然出现在辞城?他知道我会来辞城?还是有事恰好也来了?这个有事,便是那个面粉生意吗?
  想了一堆,老板娘终于将面汤端了上来,我们一看,齐齐傻眼。
  好小的一碗,只有面和清汤,别说肉丁,连片葱花都没有,汤汁闻着无味,别说五十文,便是三文都不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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