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谣 第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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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没有说话,室内一下子诡异的安静。
  沉默良久,又是我败下了阵,我招手移来月牙凳,扶着它小心撑起身子,一个用力过猛,月牙凳滚走了。
  他身形一晃,转瞬扶住我,免去了我重重摔回地上的剧痛。
  “到底怎么了?”
  我咬着唇瓣,低头望着他纹着暗金云边的藏青色靴子,不知如何开口。
  身子忽然一轻,他将我打横抱在怀里,我大惊,怔怔的抬起眸子,他恼怒的回瞪我,我的脑子顿时空白了。
  他把我放在软榻上,长指摁在我腕上,墨眉微拧。
  我结巴道:“怎,怎么了?”
  “除了气血亏损,似无其他大碍。”
  我点头:“哦,哦……”
  “究竟哪里不适?”
  “没有啊。”
  他忽的大怒:“田初九!你说不说!”
  我愣愣的看着他,眼睛一眨,眼泪啪嗒啪嗒的掉了下来。
  他微拧的墨眉拧的更紧,递来一块手帕,见我不接,托着我的脸颊,在我脸上笨拙的轻擦了两下。
  “哭什么?我欺负你了么?”
  我哭道:“你不要告诉我师父,他会把我带回去的。”
  “你先告诉我怎么回事。”
  “我的腰,我的腰……”我抽泣着,“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我的腰好不了了……”
  他一愣:“你的身体不会自愈了?”
  我忙道:“只有腰!”慌忙抽出袖中匕首,我在手背上狠狠一划,锋利的刀刃割开了一个口子,血珠渗出,但旋即又慢慢愈合,只剩了上边一条血痕。
  他握住我的手,拇指划掉刚流的血,眉头皱的紧紧的,沉声道:“我明天带你回去。”
  “不行!”我反手抓着他的手:“我的腰会好的,过几天就没事了的,千万不要带我回去!”
  他静静的看着我,没有说话,黑眸从未见过这么凝重。
  “杨修夷……”我哀求道,似乎是这辈子第一次在他面前这么窝囊和可怜巴巴。
  他轻叹了一声,突然伸手过来搂我,我吓得不知所措,忙推他:“你干,干什么!”
  “什么干什么?”他一手抓住我的手,另一只手贴着我的腰,低低道:“是这里疼么?”
  我莫名窘迫,拼命摇头。
  “那这里呢?”
  “不,不是。”
  “骨头疼还是肉?”
  “不知道……”
  “趴着。”
  我乖乖照做,翻身抱住一个软枕。
  他的大掌在我腰上一寸一寸移过去,我突然发出低呼,他停了下来,惨无人道的在那个位置又戳了两下:“是这里么?”
  我痛的双眸噙泪:“你别按了,好痛……”
  他没有说话,伸手在那附近又徘徊了数圈,最后力道极轻的停在了那个位置。
  我侧过头,他双眸轻敛,正若有所思的盯着我的腰。
  这是我最自卑,最羞于见人的地方,我伸手想拉软毯盖着,他的目光突然朝我深深望来,眸色慑人,严肃的可怕,我没出息的停下了手:“你……”
  他长眉微挑:“你的腰真粗。”
  我一愣。
  他讥笑:“倘若以后再有人说你腰粗,你大可说自己怀有身孕,这样就不会有人笑你了。”
  按照以往,我会跳起来和他打个你死我活,可现在着实痛的没了力气,我面无表情的回过头,再也不想跟他说话了。
  就在这时,他蓦然伸手按在了那个位置,听得一声骨头移位的咔擦声,我痛的仰首惨叫,汗如泉涌,转身要去打他,被他拦下。
  他一手拿住我的手,一手在我腰上轻轻推拿,低低道:“现在呢,还疼么?”
  我没出息的又哭了出来,趴在软枕上轻声抽泣。
  “初九……”他微俯下身子。
  我摇头:“不疼了。”
  “别哭。”
  我点点头:“嗯。”
  他力道很轻,我擦掉眼泪,双手抱着软枕,心绪渐渐平静了下来。
  腰上的感觉因他的大掌而变得舒服起来,他极有耐心,一下一下的揉着,我回头看着他,忽然觉得这种感觉好熟悉,像踩着望云山上的晨雾一般,轻飘飘悠荡荡的。
  在山上时,每天清晨他都会准时起床练剑,不管寒冬酷暑,皆着一件丝袍单衫劲服。
  我起床背巫书时,常常会看到他,有时山路****我不慎踩了青苔滑到,会被他幸灾乐祸的取笑一番。
  自打下山在这里常住后,我越发觉得他俊美非凡,最初我还会在心底鄙视自己,不断告诫自己,他可是杨修夷,是你和师父的死对头,怎么可以夸他一句好,哪怕他是真的好,你也要拼命把他往坏的想。
  所以我说他丑死了,街角的秃头阿三都比他好看,每次湘竹跟我说杨修夷是如何的俊美绝色,我就说她眼睛跟鼻孔长对调了。她却说我装蒜,说我酸葡萄,说我见不得她喜欢杨修夷。
  现在我再也不说杨修夷丑了,真正丑的是我,在这里住的越久,我越发的自卑。
  师公回信说我开窍了,俗世本就如此,沾染市井之气于我而言并非坏事,天下万川皆要赴海,落叶各归其根,我若执意要寻回父母,早日入这众生百象里认清自己也好。只是认清归认清,切勿被皮相外表带来的困惑蒙蔽双眼,人心才是万念之源,需保持一颗净明良善之心,才在日后于父母团聚之时不惹他们失望。
  可是,我做不到不在意皮相,确切来说,是在杨修夷面前做不到。
  陈素颜比我漂亮,镯雀比我漂亮,湘竹比我漂亮,我虽时常腹诽,但却皆可坦然处之,抱以无谓的态度。可偏巧在杨修夷面前,我常常容易陷入自卑难过之境。
  我眼眸变得迷离,静静看着他。
  他一直在为我推拿,力道既重又柔,修长指骨贴着我的腰,偶尔和我对上视线,彼此沉默。
  他的五官很端正,眉骨深邃,白皙肤色在这种光线下好看到了极点,薄唇有些殷虹,讲话会有淡淡的馨香,但说出的话大多刻薄讨人厌。
  我慢慢闭上了眼睛,昏沉间意识还未褪尽,他停了下来,伸手轻推我的肩膀,低声唤我:“初九?”
  我鼻音轻轻“嗯“了一声,没有睁眼,他将我的头发拂到耳后,起身把我从软榻抱到了床上,我习惯的翻身抱住被子,他把我的手掰开,将被子盖在了我的身上。
  过去好久,我半梦半醒的睁开眼睛,却见他还坐在我床边,正盯着我床头的双生蝶发呆。
  我将它系了红色流苏,和师父送我的草蚱蜢一起挂在了床头,怕草叶枯萎,我还特意熏了尘曲香。
  似有所感,杨修夷侧首望来,烛光把他高挺的鼻梁打了片好看的阴影:“还疼么?”
  “还有点疼,不过我能忍。”
  “怎么伤的?”
  “被人撞的。”
  “没用。”
  我应激性的还嘴:“就你有用!”
  他理所当然的点头:“比你有用。”
  “我呸!”
  “明天带你回去!”
  我立刻出卖自己:“对对对,我没用,我没用……”
  第022章 大庭广众
  一连几日,杨修夷每晚都来替我推拿,待我终于能蹦能跳了,我立马跑去找陈素颜。
  得知我想答谢杨修夷,她想也不想的就建议我做个小香囊,我想了想:“不如平安符吧?”
  于是我拉上她挑了块缎布,再自己早起去采落英花和青竹露水,缝了两日,针脚有些难看,但我真的尽力了。
  杨修夷接过去时细瞅了半天:“这几个歪歪扭扭的是什么?”
  我踮起脚尖指认:“这是字,初九。”
  他皱眉:“不是应该绣我的名字么?绣你的干什么?”
  “啊?”还有这个讲究么,我说,“这是我送你的,当然绣我的,字画落拓时不都这样么,不然你以后忘了是谁送的怎么办?”
  他收起折扇,把平安符随意的塞到怀里,嘴角讥讽:“这么丑,我怎么会忘?”
  我认真道:“虽然跟你身上的玉簪发绳不能比,但我用落英花和青竹水施了好几个祈福咒,你要不嫌弃,没事带几天说不定还会捡到钱……”
  他忽的轻笑,我抬起眸子,微微一怔。
  院中柔风徐徐,他垂眸看着我,嘴角含着淡笑。
  似乎是第一次见到他这样对我笑,宛如皓月倾千山,长风逐天地,颠倒众生。
  额上骤然一痛,我抬手捂住,他收回指骨:“就你这破玩意儿还想捡钱,你自己怎么不带一筐去街上溜达。”
  我回神,破玩意儿?
  那缎布可是上好的西窗烛,就那么一小块便花了我五两银子,落英花是我每天瞅准了时辰赶在落日前采的,还有青竹露水,都是大清早去竹林里取的,更别说缝线时手指被针扎了多少下,如若不是身子留不住伤口,估计都是马蜂窝了。
  我生气的说:“那你还我!”
  他摇着扇子走了,淡淡的声音飘来:“想得美。”
  我突然就有些失落,他最起码也要对我说句“谢谢“吧,虽然比起他连着数日为我推拿腰肢来说算不了什么,可好歹也是我的一番心意。
  我跟陈素颜提起时,她也很不解,还是我自己茅塞顿开:“他外面那么多红颜知己,收的贵重的肯定多了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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