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谣 第13节

投票推荐 加入书签 留言反馈

  我摸着生疼的额头,不满叫道:“你见鬼了么!”
  “我,我,对不起……”
  “初九妹妹!”清脆悦耳的声音从前头传来,我叹了口气,看来陈素颜见到得的比鬼还可怕。
  我从地上爬起,看向小跑而来的女子:“镯雀姐姐。”
  镯雀妆容明艳,彩绣织锦长裙因跑动而带起一圈涟漪,外罩的淡粉罗衫更衬得她肌肤如雪。发髻别巧精致,簪了两根点翠的水云碧簪,与前几次见她时的素净不同,她今天可谓是盛装打扮。
  她跑到我跟前,笑道:“初九妹妹要去哪里?”看向陈素颜,“这位是?”
  陈素颜愧疚的搀扶着我,冲她一笑:“我姓陈,名素颜,是初九的朋友。”
  “雀儿。”
  穆向才抱着许多东西跟来,一头乌玉长发松垮的以竹簪挽着,月色云锦长服将他的身形衬得挺拔轩昂,腰间缀着一块显眼的翠玉,旁边吊着小木牌,刻着“雀“字。
  虽是陪着女人逛街,且当了拎包裹的下手,却仍是一身脱俗之气,长身玉立,在人影绰绰的长街上甚是惹目。
  他神色平静的看了我们一眼,冲陈素颜微微颌首,完全无视我。
  “我叫镯雀,是初九的姐姐,素颜姐姐好生漂亮。”
  镯雀看上去心情很好,活泼俏皮,与我初见时那名沉默婉静的女子完全不同。
  我看向陈素颜,她的五官要精致上镯雀太多,气色却真的是差上大截。
  陈素颜淡笑:“谢谢镯雀夸奖。”既没客套的说“哪里哪里“,也没虚情假意的说“你也不赖“,更没在镯雀后面加上“妹妹“两字,语声柔软,并不生硬,但话里的疏远已闻之可现。
  镯雀敛了下笑意,朝我看来:“初九,我有些话想与你说。”
  我点头:“好。”
  “来。”她拉着我往一旁去。
  本以为是她是想跟我解释为何又出现的,却没想她把我拉到一边后,是问我该如何保养她脸上的死人面皮。
  我看向陈素颜,她和穆向才站在原地,两人竟搭上了言语,我不由心念一动,偏头对镯雀道:“这个……有些复杂的。”
  我抬手折了一旁的墙枝,蹲下去在地上比划,她跟着蹲了下来。
  我道:“相比于毛发,脏腑和肌肉,皮肤是一个死人身上最容易腐坏的,而周身上下,最脆弱的皮肤又是面皮,想要保持新鲜白嫩是很复杂的……”
  本可以一句话说完的事情,我私心将它变成了长篇大论:“……我看你这面皮当初剥下时用花露简单处理过,但其实最好的方法是用落英花汁浸泡,你现在的情况有些晚了,你只能每日用泉温莲泡它了。说到泉温莲,它以郴州长忻所产为最佳,采集步骤一定要请专人来处理,这步骤极为复杂,我同你说三遍,你且好好记着……”
  中间穆向才来催促多次,被心怀鬼胎的镯雀给推走。
  我心中觉得歉意,毕竟她待我极好,且于我有救命之恩,可我就是想让陈素颜多与穆向才说上几句,虽然清楚知道他们已再无可能。
  小半个时辰,我终于把能扯的都扯光了,镯雀细细重复了一遍,问我对不对,我点头:“嗯,你记性真好。”
  她笑道:“初九,你真耐心,与我说的这般详细,虚耗你光阴了,有空定请你喝茶。”
  我真是愧疚的想撞墙了,忙寒暄了几句要走,她将我拉住,这才跟我解释她为何回来,顺带跟我提起穆向才要为她操办婚礼。从今之后,她再也不是曲婧儿的替身,而将是他明媒正娶的穆夫人。
  说这些话时双眸生出期盼,面颊红晕,似娇羞桃朵。
  我应了几声,想起陈素颜连拖带拽把我弄到这西城的目的,道:“他知道你是花妖还待你如此,确实是个难遇的良人,但我有一个顾虑,不知当说不当说。”
  她一笑:“你说呀。”
  我认真道:“我与师父云游时,曾遇上一对人妖相恋的情侣,女方为妖,男方为人,可男方觉着人肉凡体不过短短几十载,而妖却有数百年的寿命,他为与那妖长相厮守,便去偷偷学些旁门左道,最后出了岔子,变为了半妖。”
  镯雀微微一怔。
  我轻声道:“镯雀,穆向才待你情谊深厚,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但是,你可愿意他为你成妖?”
  “自然不愿!”她神情复杂,“妖物皆是成精的畜生和百草,他怎可与我们为伍?”
  “这只是我的顾虑,他未必会那么做,但你留点心总是好的。”
  “嗯,初九,你心思真细。”
  我心下叹息,心思细的可不是我。
  简单道别,回去的路上,我和陈素颜沿着长街随意逛着,我跟她提了一句我已跟镯雀暗示了,我们便再也没提他们的事。
  到了一家墨坊门前时,我恍然惊醒我的慎澜万相谱至今还未完工,生宣也快用完了,便拉着陈素颜进去准备买一叠回去。
  我在一堆产地各不相同的生宣前挑捡半天,想的肯定是买材质好的,但这个月的开销实在大,资金紧凑,没有多余的闲钱了。可若是买便宜的,又怕万一吸水效果不尽如人意,慎澜万相谱发挥不了作用,买了等于浪费。
  正琢磨着买哪款时,从一进来就和掌柜忙着讨论文房四宝的陈素颜突然冲了过来,拉着我一起蹲在地上。
  “怎么回事?”我不解。
  她一脸仇大苦深:“完了,瘟神来了。”
  我有些惊奇,以她的修养怎会给人取这种折煞人的外号。
  她轻叹:“你可知今早我和父亲为何天不亮就去南城么?就是因为这家伙,他是我父亲同窗之子,来宣城投奔亲戚的,不知发些什么神经,大清早的要跑去牡丹崖,城门都还没开呢,他又哭又跪又闹,还嚷嚷着以死谢罪,结果害我父亲闪了腰,两个守城卫士在混乱中被他给踩了数脚,其中一个估计这辈子是做不成男人了。”
  我惊道:“这人是疯子么?”
  “他也不是故意伤人的,说来你可能不信,他只是介文弱书生,手无缚鸡之力,看模样风吹就倒。”
  “怎么可能呢?”我讶然,“守城卫士少说也是有两下子的呀。”
  “所以才说他是瘟神,总之今早和他肢体碰触过的人皆落得一身是伤,他认识我,切不能让他发现我,他一说起话便没完没了,一头黄牛都能被他说死。”
  看她说的这么夸张,我有几分好奇,反正我和这人素不相识,我有什么可藏的,于是稍稍探出头。
  一个年轻男子正在挑着兔毫,一袭清爽的青衫布袍,容貌秀致清雅,很浓的书卷之气,看不出是一个癫狂之人。
  他对着一支笔陷入沉思,半响,抬头看向掌柜:“给我挑些用作挽联的纸。”
  我一怔,顿时起身:“傅绍恩?”
  第019章 我的花笺
  他应声回头,见到我后愣了愣,而后大喜冲来:“竟是你!姑娘,你竟无恙安然!你……哎哟!”
  话音戛然而止,原因无他,因为我直接扑上对他一脚:“王八蛋!还我钱袋!”
  “初九!”陈素颜慌忙拉我。
  就这么一会儿,门口便堵了一大群好事者。
  傅绍恩抱着脑袋蹲在地上,抬起眼睛委屈道:“姑娘,我身骨清瘦,你如此打我,指骨必膈的极痛,莫不如……”
  “别想跟我讨饶!”
  他忙摇头:“不不!在下不是这个意思,你看那边有一个棍子,莫不如你用那棍子打我,你也少受些苦。”
  “……”
  我转身就去拿棍子,陈素颜死死拉住我:“这是怎么回事?傅公子,你可好?”
  “这姑娘气力甚小,我自是无碍,就怕她自身更痛。”傅绍恩认真道。
  “你们是否有什么误会?”掌柜忙问。
  他点头:“确实有场误会。”
  “不是误会!”我气的想把他丢猪粪堆里去,我怒道:“谁跟你有误会?我们这是结下了梁子!千年神木做的梁子!”手掌一摊,“还我钱袋!”
  傅绍恩脸色大变,支支吾吾了半响:“那钱袋,我,我给烧了。”
  我如冰水灌顶,难以置信:“烧了?!”
  “……今早刚烧的,想起还少两幅挽联,这才来买纸准备再给你烧去。”
  “你!你把我的钱袋烧了?你还烧挽联给我?你!你!!”我怒不可遏,要不是掌柜的怕他店里出了命案而死死的扯住我,我一定拿柜台上的砚台掀他的脸!
  陈素颜忙道:“初九,这里大庭广众,不宜说事,你先冷静一下,我们找处地方再说。”
  傅绍恩愧疚难当:“姑娘切勿动怒,里面的银子我分文未动,还有一块真源碎玉我也留着了……不过……”他压低声音,“其它东西……”
  “我那张花笺呢!”
  他忙道:“我记得住上面的内容,我这就写给你,掌柜的,借笔墨一用!”
  我浑身发抖,气得双眼发黑。
  这王八蛋,我的钱袋,我的花笺,竟,竟被他烧了!
  师父捡到我时,我痴痴傻傻,连话都不会说,身上除衣裳之外唯一的东西就是钱袋,里面有一块碎掉的真源玉和一张精致华美的花笺,花笺上写着我的生辰八字。
  这钱袋我带了六年,从不离身,被磨得不成样子我也不愿换掉。摸着它我便觉得心安,它牵连着我和我的亲生父母,如我体内的血肉一般。
  前几年,我托人四处寻访,布是薄韧的柳州匡城布,可是匡城布坊太多,我这款最为普通,根本无从查起。
  花笺是沉香刻木的版印,有着花果虫鱼雕纹,我追查到了岳州绍影,才知满大街的文人雅士都爱好这款雕印山水花卉的花笺。
  真源玉的入手更是艰难,它只是块未经雕琢的碎玉,随便哪个州府,哪个城镇的玉店都有的卖,价格更是便宜的可怜。
  最终我无从再查,只得随着那些梦在这柳州宣城开店等人,抱着最后的希望等那个未必存在的未婚夫来找我。
  师父说我虚妄痴念,杨修夷说我荒唐可笑,我知道确是如此,可我仍心存侥幸,我不愿此生不明不白,糊涂老去,我已注定不会拥有子嗣,至亲血肉唯有往上一代追溯。
  可是,我的花笺和钱袋,被这个混蛋给烧了!
  气愤难当,我上去抓傅绍恩:“你跟我去官府!你这强盗,你……”
  “放开我哥哥!”
  一个娇小人影忽的从门外冲来,狠狠撞在我背上,我扑在了一旁的案几上,胸口一阵尖锐剧痛。
  裁纸用的刀子直直戳在了我的肋骨上。
  四周众人惊声尖叫。
  我一愣,顾不上一地鲜血,飞快拔掉刀子,推开众人朝外面冲去。
  自小师父便对我再三叮嘱,这世上人言可畏,众口铄金,我万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流血受伤,一旦被人发现我的伤口会自愈,我定会被人绑了捉走,说不定还会被当做异物开膛剖肚。
  “姑娘!”
  “初九!”
  他们忙跟来。
  这么跑回去无疑将人引往二一添作五,我飞快跑向巷弄,乱撞乱跑后,瞅到偌大湖水,又一次跳了进去。


章节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