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谣 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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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你看着我的脸,“镯雀停下脚步,抬眸望着他,“这是我的本来样貌,以后你要记住。”
  穆向才对她一笑,伸手轻抚着她的碎发,柔声道:“嗯,你比婧儿要美得多。”
  我看到陈素颜脸色变得惨白,我咬牙,可是杨修夷却死死拉着我。
  “那,你喜欢么?”镯雀小心问道。
  穆向才轻点头,眼眸变深:“你无论什么模样我都喜欢,我要的是你,不是皮相。”
  “可是今后,你再也见不到曲婧儿了。”镯雀道,“你可会有遗憾?”
  “我说过要你不要去在意她了。”穆向才握住她的双臂,认真道,“雀儿,她已经过去了,从今往后只有我们,你好好听着,不管你是人是妖,我穆向才今生唯你一人,不离不弃。”
  “你真的肯将她忘掉?真的肯?你舍得?”
  穆向才认真看着她:“雀儿,以前的一切当它不复存在,我们重头来过,重新开始。”
  我心中揪成一团,又气又急,别过头趴在石上,不想再听再看了。
  我尚且如此,那陈素颜会是什么心境?
  我忽的想起三年前和师父下山游玩时,经过一座小村,一个男人正拿着棍子追着妻子打,被师父拦下后,男人说妻子不守妇道,心胸狭隘,不肯把镯子借给小妾戴。那妻子哭着说,玉镯本有一对,是她娘亲的遗物,已被小妾故意打碎了一只,还有一只怎可再借。那日,师父这只铁公鸡花了三两银子买下了这只成色极差的玉镯,离开后让我偷偷送回给那娘子,并让她以后妥善保管以作睹物思人,切勿再被丈夫和小妾看到。
  还有一对饥寒交迫的姐妹,为了一个馒头打得头破血流,师父见她们可怜,把她们带回望云山收为徒弟,教她们识字读书,供她们衣食住行。她们见杨修夷模样俊俏,一身清贵,喜欢围着他转,甚至因为我和杨修夷互看不顺眼,为了讨好杨修夷,便合伙起来欺负我。我当然不会任之由之,一来二去吵得厉害,有次闹得凶了,她们把我关进柴房威胁要砍掉我的手指,结果混乱中真砍了下去。她们吓跑了,偷了师父藏在床底的五十两银子逃了。后来我学了乾元星阵,用巫术寻到了她们,她们一个在春楼里当了卖笑小姐,一个在酒肆里干杂役苦工,腿脚瘸得厉害。
  还有我们在千稻村外的荒郊寺庙里露宿时,遇上过一个孕妇,她奄奄一息,躺在血泊中,苦苦求我们救她肚子里的孩子,她丈夫移情别恋,弃她不顾,她一气之下想回娘家妊娠,却在路上遇到强盗匪徒。最后她死在了我的怀里,她的孩子也是个死胎。
  “初九。”
  陈素颜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我旁边,我抬起头,穆向才和镯雀已不见人影,杨修夷站在一边,静静的看着我。
  我一把拉住陈素颜:“你怎么不吵不闹?你怎么不去骂他?”
  她没有说话,我怒道:“你要是不开心,我可以施咒把穆向才拖来让你打,你要想打镯雀我也帮着你,你干什么这么隐忍!”
  “我没事。”
  “没事没事,怎么可能没事!”我松开她,激动的说,“那是你的丈夫,如果不是借助你的容貌,镯雀能拥有今天的一切么?那男人为了另一个女人可以否定你们的过去,那女人利用完了你便一脚踹开,还一直在那试探你在你夫君心中的位置!你怎么可以忍受?你这个没用的女人,你去打他呀!”
  “初九!”杨修夷将我拉到他旁边,转向陈素颜,沉声道,“对不起,初九性子过于直率,你见谅。”
  “见谅个屁!”我狠狠地跺脚,心里着实有些气不过。
  我讨厌那些女人,讨厌那个要玉镯的小妾,讨厌那对因为要讨杨修夷欢心就剁我手指的姐妹,讨厌那个丈夫的新欢!
  但我更讨厌那些男人,喜新厌旧,为了小妾新欢,抛弃原配,伤害原配,那可是个孕妇!她丈夫怎么忍心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弃之不顾!而穆向才,你又怎么忍心忘掉一个为你十月怀胎,诞下一子的女人!
  第016章 双生蝶草
  回到二一添作五时,暮色四合,万家炊烟升起。
  杨修夷问我冷静了没,我点头:“哪能不冷静,陈素颜都没跳脚,我又何必义愤填膺?”
  他轻叹了声,没说话。
  我也轻叹:“我回房了。”
  俯在案上继续作画,点线仍不到位,慎澜万相谱要画在吸水极强,水墨渗沁的生宣上,这种纸贵得要死,每画错一张都跟拿刀子割我一样疼。
  没多久湘竹喊我吃饭,她穿着俏皮粉衫,发式梳的精致别巧,身上还有一股好闻的清甜皂香,我没好气道:“你又沐浴了?”
  她点头:“杨公子今天差我去玉烟店买烤鸭,被熏了一身的烟味。”
  我无奈的双手抄胸,这丫头怎么就没发现杨修夷是被她缠烦了,随口打发她的。
  前天订文善四坊的笔墨,昨天买姝香馆的桂花糕,今天买玉烟店的烤鸭,这些店铺皆是生意极好,一货难求,得排上数个时辰的长队才轮的上。
  他们之间的事本轮不上我置喙,毕竟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可湘竹爱干净,洗澡比吃饭还勤快,去了人多的地方后回来第一件事情便是洗澡。
  水倒是没什么,井水取于天雨,又通地河,源源不竭,可烧水的木炭柴火那是很贵的。游街走巷的许炭翁卖得便宜,但很少遇上,我不得不去街口的木炭署购置,一担木柴三十文,一筐炭火八十文,当家方知柴米贵,这些钱可全是我的开销。
  算了,我也不想说她,省的她又嘀咕我半天说我小气抠门,穷酸吝啬。
  等我新招的人一到,我马上就把她赶走。
  晚饭很丰盛,丰叔开了坛花雕酒,闻着香,我要了大碗。
  杨修夷不让,只给我喝两杯,为此我和他又吵了起来,跟往常一样,吵完架后,姜婶立马和我展开眼神厮杀,她嫌弃厌恶我,我鄙视唾弃她,隔着饭桌,火花欻欻。
  这个时候湘竹是最开心的,每次我和杨修夷吵完,她就有机会跟他聊上几句,通常这种情况下,杨修夷的话都是含沙射影讽刺我的,比如卖豆腐脑的谁没个女人样,隔壁的谁又丑又凶死八婆,昨日临街的谁差点难产死了,怎么当初某人就没被憋死在娘胎里。
  比起我们四个,最神经质的人其实是丰叔,他一直老神在在,表情无波,静静坐在旁边扒饭,却会因为杨修夷的话而突然爆出大笑,笑声洪亮如钟鸣,吓得我筷子能掉好几次。
  吃完饭,我坐在院子里发呆。
  院中有棵好看的桂树,现在是初春,闻不到芳香,等到了金秋时节它香气馥郁时,我也早挪窝了。
  “在想什么?”杨修夷在我身边的石凳上坐下,手里把玩着几根草叶。
  我白了他一眼,深沉道:“思考人生。”
  他低笑了声,没有说话,过了许久,他突然问:“如果你等的那个鬼东西没有来找你,你接下去作何打算?”
  我想也不想:“那我就去漠北,师父是在那里捡到我的,不过你放心,你不用跟着去。”
  “这这就是你思考的人生?”他淡淡道,“人生是用来潇洒过活的,不是用来找过去的。”
  “潇洒过活,摒弃昨天?”我轻声道,“所以穆向才可以把曲婧儿给忘了?”
  “初九。”
  “啊?”我转过头去,很不适应他忽然变得这么温柔。
  他低着头摆弄那几根草叶,纤长的睫毛留下两道小影,几缕黑发如绸缎,滑过耳畔,柔软的垂在胸前。
  “如果你是曲婧儿,你临死前是希望穆向才念你一辈子,每日肝肠寸断,为你终身不娶,还是希望他过的幸福快乐?”
  我不知作何回答,他继续道:“如果我是她,虽然心中不舍,却也不得不愿,谁狠得下心让自己爱的人受罪?”
  晚风轻柔的吹来,将他的发梢微微带起,我怔怔的看着他,心下百感交集:“可是对曲婧儿来说,一切太不公平了。”
  他拢眉,望向桂树,道:“这世上很多事本就非人力所为,苦尽十年寒窗却名落孙山者不计其数,穷极毕生心血也未达自己所愿者更是千千万万。壮士百战,保家卫国横刀立马时亦求自己能飞黄腾达名垂千秋,可沙场鏖战征途万里,多少人又是一将功臣下的累累万骨?”
  他的话让我想起了绛珠亡魂曲,我道:“你生得这么多感慨,是因为穆向才的琴音么?”
  他不置可否,我叹了口气:“天地不仁,造化弄人,那确实非人力所能改之,可人心却还是自己的,穆向才何以残忍,才说得出昨日一切不复存在的话呢?”
  “你傻了吧,他说不复存在便不复存在么,你当真认为他能忘了曲婧儿?多半是哄那只花妖的。”
  “为什么要哄她?”
  他抬起头看我:“如果你是穆向才,在你丧妻痛苦时,有一只妖精为你自毁半世修为,变为半妖,你会如何待她?”
  我不假思索:“若有妖精为我变为半妖,这人情可就欠大了,我以身相许都还不起。”
  他皱起好看的眉头,古怪的看着我:“以身相许?”
  我不知道他是想说不可能有妖精为我变为半妖,还是在说我以身相许算个屁,反正是在嘲笑我不自量力就对了。
  我有些羞恼,忙转移话题:“可穆向才知道镯雀是半妖吗?”
  “他怎会不知?他应该早就知道了。”
  “啊?”
  他斜了我一眼:“你别被他的小白脸模样给骗了,他弹的绛珠亡魂曲戾气极重,还夹了七杀梵音,说明他身怀玄术,那必定也知道半妖所谓何物。”
  我不解:“既然他知道什么是半妖,那也该知道镯雀只能附在曲婧儿的身体上,今世都不得摆脱,可为什么他还会说镯雀长得比曲婧儿漂亮?”
  “一张死人面皮就想糊弄过去,你跟那花妖蠢成一双了,你想想,曲婧儿那身体穆向才每晚搂着睡,会认不出来么?说那些话只是为了哄花妖心安,望她不要在意,这小白脸对那花妖也确是呵护备至了。”
  他的这番话,我又想起了陈素颜,心里很不是滋味。
  我抬起头,夜风潇潇,月明星稀,高处的乌云极快掠过森寒的天幕,初春的夜晚凉意很重,我体质虽好,也觉着有些冷了。
  起身想要回屋,杨修夷将我叫住,一只草叶编织的双生蝶放到了我的手里,编法巧妙,样式精致,轮廓曲线生动,活灵活现,振翅欲飞。
  “别想太多,早点睡吧。”他道。
  我看着双生蝶,抬头望着他的眼睛:“嗯。”
  第017章 半妖为何
  晚上又做了昨夜的梦,梦里的小姑娘叫月牙儿,阳光明媚爽朗,她穿着花锦小袄在田间奔跑嬉笑,俏皮可爱的辫子一晃一晃,奶声奶气的叫着“爹爹““爹爹“。
  田间阡陌纵横,远处响起悠扬的横笛,清风掠来,花田成片成片翻涌,延向天边。
  从梦中睁开眼睛,我愣愣的望着垂在床头的双生蝶,待意识清明后,我起床洗漱喝粥,今天无论如何都要完成慎澜万相谱。
  提笔挥毫,丹青落画,我一笔一笔小心翼翼,眼看就要大功告成时,一阵催命的敲门声让我手一抖,快要完工的慎澜万相谱上又多了一个极不和谐的墨点。
  怒火不可遏制的直冲脑门,我将门拉开,还未发火,杨修夷捏着一张纸先冲我大吼:“田初九!你干了什么?”
  是我的招工启事,我一把夺了过来:“我招个人碍着你了?”
  他音量更高了:“为什么专招男人?一个女人后面跟着男人像什么话?”
  我也跟着吼:“什么女人?谁是女人?你不是一直说我不是女人么!我容貌身材性格哪里是女人!”
  他气的面皮发紫,黑眸饱含怒意,我也咬牙切齿,不甘示弱的回瞪他。
  就在我决定关上房门撞他个鼻青脸肿时,一声轻咳突然响起,男人清越的声音传来:“你就是田掌柜么?”
  我探头一看,一个俊美男子站在院中,腰身纤细,衣着朴素,笑容可掬,牙齿白的不像话。
  我顿时愣了,这人跟杨修夷简直是一个路子,细皮嫩肉,清瘦修长,同杨修夷一样好看,没有杨修夷的潇洒轻狂,却别有一股优雅媚态。
  他眼眸含笑的看着我,庭院的阳光洒在他身上,他的笑容比阳光还要灿烂。
  杨修夷极不自然的在旁边重咳了两声,我回神,问:“你是谁?”
  “我是来应征男仆的。”
  “男仆?这是你撕的?”
  “不错。”
  我摇了摇头:“不好意思,你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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