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虫怪蝶 第42节

投票推荐 加入书签 留言反馈

  又好像写了。
  啧,记不大清楚了,姚蝶玉头疼,现在提起苏州来,犹有深刻记忆的,是那些甜腻的糕点。
  晏鹤京笑一笑,捏粉团一样,捏了姚蝶玉的手臂一把,说:“你酒后和我说的,颇为自豪,说自己在苏州,把个手脚不干净的贼子打得跪下来喊你姑奶奶。你这胳膊没几两肉,倒也是有力气的,怪不得你那日去赌坊找我的时候能把我扶起来。”
  “虽说女子的力量不如男子,但我们又不是一身软骨头……”姚蝶玉在家要提水抗米劈柴等等,做许多家务劳动,有时候还会帮吕凭漂洗打浆那些竹子,力气不可能弱,能操井臼的妇人家的气力都不弱,要不然哪能在侍巾栉之余,还把家里打理得井然有序。
  “那是我狗……”晏鹤京顿了一下,温柔倍于往常,“鸟眼看人低了。”
  这……
  不对劲,忒不对劲,这怎么还自称自己是鸟了,前不久不还恼着这个称呼吗?姚蝶玉神色有异,心跳到嗓子眼,张着个嘴斟酌许久,愣是半天也没有开口说一个字,不过有了他的这句趣话,气氛活跃起来,她暂且没那么紧张害怕了。
  这莫不也是他的意图?
  拐弯抹角逗弄人晏鹤京最是拿手的了,也是他勾引人的手段,姚蝶玉粉脸赫然,忒忒跳动的四两红肉如经蜜泡了般,甜得把喉咙都给齁住了,她不敢去询问去确定、询问,就算不是这个意图,开口问了,他也会作揶揄状,咬定说是。
  花花肠子的狐狸精温柔起来,她使出浑身的聪明劲儿也是不堪一击。
  但不论如何,托狐狸精的福,她放松了不少,脚步丝毫不拖泥带水,走出了宅院,往着破庙走去。
  城外的庙十多年前才荒废的,遭了一场大火,死了不少人,那些焦黑的尸骨在里头无人收拾,经风吹雨打几年,碎得分辨不出人形来,和杂草泥灰为伴了。
  有死人的地方,能生出不少怪事来,有人说这里到了也夜间能看见亡魂之迹,能听到啾啾鬼声,这些怪事儿传来传去,也不见得有人死了去,所以对无家可去的行人乞儿来说,这处是个暂避风雨的好地方,人迹并不稀,有时候还有狸狌野狗在里头下崽子,当然鼠蚁也不少。
  银刀不信这些什么鬼啊妖的,这些东西哪有人心可怕,嗯……不过呢,他还是往袖子里袖了张钟馗画像增增身上的阳气,阳气足了,在那儿呆了一个晚上安然无事,只觉得里头的尘土味太重了,还夹着一股腐烂的味道,不知道是何处角落里死了东西,弄得鼻子里痒痒,喉间里愦愦欲吐的。
  姚蝶玉在这场戏里是个完全不知内情的妇人家,她去破庙,是夫君说落了东西在里头,要她去寻一寻。
  踩着时辰出了城,一出城,姚蝶玉头皮紧揪揪的,背后像缀了什么脏东西,裸然的肌肤登时爬满了密密麻麻的疙瘩,她连转头看都不敢,生怕转头就露馅儿了,就这么僵着四肢来到破庙。
  青天大白日的夏日,破庙周边冷飕飕、阴森森,还没进到里头,姚蝶玉心胆俱落,被一阵阴冷激得一个哆嗦,两条手臂冷如垂冰。
  四周静促促的,呜咽作啼的风声,如人之泣音,低低叫着个玉字,姚蝶玉庆幸自己的眼力不好,就算忽然出现个什么怪东西也看不大清楚,她淡然走进山门,低头在地上寻东西,其实背上的汗已经把里衣给浸透了。
  破庙轩敞,红墙黛瓦经火肆虐之后变得残破不堪,留下的火迹狰狞又可怖,眼睛望着,鼻尖似乎还能闻到那股烟火味,姚蝶玉向内走进几步,到本该供奉释迦牟尼佛的地方,忽有一只老鼠自梁而下,不偏不倚,正好砸在脚边。
  她着了一惊,吓得掉声掉态,连连后退。
  那老鼠身上黏糊糊、湿哒哒,毛一缕一缕贴在身上,把张脸显得更尖突精明,从高处掉下来,它摔坏了脚,到地上后又见到人,和无头苍蝇一样逃了去。
  姚蝶玉平静下来后,才发现眼眶湿润了,被老鼠所惊,脚踝不免发软,颤颤欲走,可是那些人还没出现,她不能就此离开,而且银刀在里头,晏鹤京还差人在附近埋伏了,只要不出现什么鬼魂把她往地里拽,今儿自己就不会有什么山高水低的。
  想定,她强打起精神继续往里头走。
  走到枯井旁,一股恶臭之味冲到鼻内来,还没来得及细闻是什么臭味,后脑处就遭了一个痛击。
  第76章
  姚蝶玉闷哼一声,捂住受击的后脑勺,晕乎乎地向前跑几步,身后的人没想一击不能使人晕倒,气喘吁吁,一个箭步过去,再次抄起手中的家伙,照着她的脑袋要敲。
  姚蝶玉忍着晕眩的感,往侧旁闪了个身,躲开了第二棍,她闪身的同时把身子转正了,眼里带着重影,看到了袭击她的人,正是那日拿着刀,不怀好意要砍晏鹤京手的芝麻哥。
  他的模样比那日还要凶狠丑陋了,姚蝶玉轮眼看了周遭,只他一人,眼下不能确定他与那群人有没有关系,她不敢出声喊人,向后慢慢退,一直退到枯井旁:“你、你干什么?”
  见问,芝麻哥笑容阴险:“看样子你是真不知道啊,这样也好,你往旁边瞧瞧去。”
  因为害怕,鼻腔被堵住了似的,从枯井里散发出的臭味都没那么浓了,但这些臭味让她清醒了一些,脑子不在晕眩得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
  遍地长满了厚绒绒的苔藓,就连井壁也如此,井内的藤蔓向上野蛮纠缠,将砌得溜圆的井口覆了大半,一群肥头肥身的虫蚁沿着藤蔓自上而下爬行,还有成群的绿蝇在井口忽低忽高地地盘旋,这么多虫蚁聚集在这儿,里头该是有什么东西。
  此时正有一束晴光斜斜照过来,苔藓和藤蔓沁绿非常,姚蝶玉惴惴不安走近枯井,井深十仞,第一眼看去,只看得里头有什么东西鼓鼓的,上方爬满了虫蚁,不知是何物,第二眼重睫看去时,芝麻哥望里头丢了颗石子,虫蚁受惊,哄然四散,露出个黑发白面的人头来,看清景象后,一股寒意,唰的一下,从脚底沿着背脊传到头顶,她失了力气,脸色煞白如纸,身子失重跌到了地上。
  芝麻哥看她这副可怜的模样,晓得她是看清了,似笑非笑,捏着嗓子道:“反抗的结果就是去里头不见天日,你识趣些,自个儿过来,我带你去享福,你的夫君将你典给了个好人家嘞。”
  姚蝶玉说不出话,眼泪倒是一行一行流下来,如今她就像在噩梦里一样,口舌冰冷,所有的声音困在了喉咙里,胸口发紧非常,看着逐渐靠近自己的人,明明想要逃离,但手肘膝盖被钉了钉子,根本动弹不得。
  芝麻哥一步一步只管靠近,哪会怜爱手无寸铁的姚蝶玉,他满脸褶子到了她的跟前,把蹲坐在地上的人当成个物件似的,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正想说些浑话,银刀斜刺里来,将他扑倒在地。
  银刀躲在寺堂里睡了一夜,精神饱满,姚蝶玉被痛击的时候,他听见了一些窸窸窣窣声响,没有人声,以为是什么野狗弄出来的动静,继续等了一会儿,觉着不对劲,什么野狗非得在这个时候弄出动静来,定是寺庙里头进了人,没准是公子心尖上的人嘞。
  公子说了,能不能引蛇出洞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引蛇出来的诱饵必须毫发未损,他越想越害怕,不管自己的出现会不会败露了计划,循着那道声响,来到了后院,也就是枯井所在的位置。
  一到后院,看到姚蝶玉瘫软在地上,珠泪盈眶,独自面对一个凶神恶煞的人,他心头的那股火就窜到脑袋上来了,把自个儿的身体当成了冲车,一下就将人撞倒在地了。
  “你个狗娘养的!”银刀跨坐在芝麻哥的身上,奋臂击之打之,几个拳头下去,身下的人的鼻内口角就流红有血,把腔子里的怒气,都发泄了出来。
  他家公子要的是毫发不损,而现在人损了好几处地方,他以死谢罪都不能行了。
  忽的被撞到,芝麻哥的脑袋正着地,眼内天旋地转的,意识短暂迷糊了一下,被打了好几下才挣扎反抗,可晚了一步,外边等待的人听见里头闹出的动静,已经冲了进来,当先进来的是晏鹤京。
  姚蝶玉强忍着泪水,视线越过面前扭打成一块的人,看向晏鹤京。
  他穿着她亲手缝制的官服,面容肃然而来,身边还跟着另一个穿官服的大人,看那官服的样式,应该是宁国府的知府了。
  寻常百姓,看到穿官服的人,两腿且是发颤走不动道儿,这会儿姚蝶玉见了官,不知力气是从哪儿来的,从地上撑起来后,雀儿投怀一样跑向了晏鹤京:“晏、晏大人……”
  跑得跌跌撞撞的,好几次都险些跌倒。
  晏鹤京早一步跑了过去,很快就接住了她:“没事了,没事了。”
  姚蝶玉吓坏了,粉颈低着,脸靠住晏鹤京的胸口,呜咽流泪,哭得哀哀欲绝,不能一语。
  怀中人身子发凉,晏鹤京心也凉了许多,他眼尖,眼珠子一转,便看到靠在怀里的脑袋,后脑有击打之伤,指尖将头发拨了拨,只见头皮泛红,有流红之意,见了这情形,他面上什么神色都没了,眼底的寒意浓浓,注视芝麻哥良久。
  那日芝麻哥用不雅的目光打量姚蝶玉湿透的身子时,他便想将他的双目热突突挖取下来,而今日,厌恶叠着愤怒,他根本不想留人一命,没有让银刀停下。
  银刀知意了,下手一次比一次重。
  “二爷,这、这再打下去,得出人命啊。”冯绪陪着小心在晏鹤京身边站着,他倒不是心疼地上受打的人,只是在他的地方出了人命,还是晏家人闹出的人命,他不好向上边交代。
  冯绪是宁国府的知府,四十出头,做官做得畏畏缩缩的,这也是晏鹤京当初为何选择来宁国府宣城的原因之一,是个好拿捏的人。
  晏鹤京本没想为难他,只是他现在心情不美,让银刀住手之后,他对他没有一点好脸色,转过头道:“这个案件,要上报刑部。”
  只有上报刑部,他才有资格去审查此次的案件,这会让许多人的乌纱帽掉到地上,但他管不得这么多。
  “这、这只是一桩小案件,何必要、要上报刑部?”冯绪一听,急得跳脚,“把那些人全抓起来审问,再按律定罪就……”
  “小案件?”晏鹤京冷笑,语气泠泠有林下风气,让人听着打了个寒颤,“那我在这儿杀个人的话,是大案件了吧?”
  第77章
  姚蝶玉投进晏鹤京怀里,嗅着清新的气息,没多久便合上眼,去找周公谈心了。
  在昏睡以前,她强打精神,说了一句井里有死尸。
  晏鹤京本是有气要发,感到怀里的人慢慢往下滑落,低眼看去,竟是晕过去了,他的气散了些,将人打抱起来,冷冷淡淡瞥了冯绪一眼,压低声音道:“不报刑部,你连命都保不住。”
  事发在宣城,而他在九江为理,无权干预别的辖区的行政事务,想要跨辖区查案,需得先上报按察使,按察使会转呈至南直隶布政使司,最后一层一层,转呈至京城刑部去,经司法批准之后,他才能跨辖区查案,与其它知府共同办案。
  这是一麻烦事儿,比查案还麻烦。
  冯绪其实也想明白了,能让晏家的二爷隐姓埋名跑到这儿来查案的案子定然不是小案件,既亲身来,自也要亲自查到底,这次自己是碰到硬石子儿了,那句“连命都保不住”不是良言提醒,而是直截了当威胁上了。
  冯绪冷汗狂流,只能应下。
  “质库以及赌坊的人,还有我捉住的那些人,一个都不能放走。”晏鹤京又道,“还有井里的死尸,你知道怎么办的。”
  “是……当然。”不管晏鹤京说什么,冯绪且应下,把送走一尊大佛送走后,心里陡然有许多疑惑。
  那个妇人是谁?怎和这位晏二爷如此亲密?难不成是他的妻子?可他不曾听说过晏家有新媳妇啊。
  ……
  姚蝶玉睡了许久,回到宅院仍没醒过来,晏鹤京脸色沉沉,让秋娘给她换身衣裳,自己转去一趟赌坊和质库,见官兵把里外围得水泄不通,该捉的人都捉了起来,暂关在宣城县衙监狱内,脸色才有所缓,他还不得插手宣城的事务,只能派人在周边监守着。
  姚蝶玉在晏鹤京回来前一刻醒来了,她被吓破了胆子,醒来后目光呆滞,坐在一旁,叫之呼之,要过好一会儿才有回应。
  秋娘着急,见晏鹤京回来,嘴里念叨:“二爷,姚娘子的伤没有大碍,但是见了死尸,又遭了人袭击,得柳一柳惊了。”
  晏鹤京想方设法给姚蝶玉柳惊,他想了两个办法,一是让秋娘煮些可口的花汤来安神,二是让秋娘去找这儿的蚕娘子买了六百六十只四龄蚕。
  花汤安神且不必多说,而为何要六百六十条四龄蚕,这里头就有些意思了。
  晏鹤京是小人,没忍住偷看了姚蝶玉的随笔,随笔里头多次提到五龄的蚕最为可爱,吃桑叶是尤为可爱,抱着一片叶子,没几下就啃尽了,看它们吃东西,会捐虑忘忧,这时候的它们手感也最好,摸起来冰凉光滑,倘若吃饱了,身子捏起来就和捏发酵的面团似的,爬在手上,毛茸茸的对足还会勾扯着肌肤上的绒毛,会有些轻微的瘙痒,但尽管再可爱,她还是喜欢四龄蚕,因五龄蚕即将结茧结束蚕生,每每养到后头,总是伤心难抑的。
  所以晏鹤京才让秋娘去买四龄蚕,精挑细选了一番,都是能吃的活泼蚕,至于为何是六百六十条,且是六六大顺的意思吧。
  这个柳惊的办法有效果,姚蝶玉喝完花汤后,问起熹姐儿的状况:“熹、熹姐儿如今怎么样了?”
  “一切安好。”晏鹤京柔声怡色回,“过几日就能回来了,别担心,也别想这些事儿了,去理桑叶吧,秋娘和狸奴,摘桑叶回来了。”
  姚蝶玉点点头,坐到外头理桑叶,狸奴闹腾,在一旁看着蚕,自言自语说个不停:
  “啊,吃得好快啊。”
  “明儿我要早起和秋娘去摘桑叶。”
  “不知道太极会不会捉老鼠,蚕最怕老鼠了。”
  “我去问问它好了。”
  太极就是那只晏鹤京让银刀救回来的猫儿,因猫儿的身子前边白,后边黑,界限分明,狸奴灵机一动,给它取名为太极。
  狸奴屁颠屁颠跑去问太极会不会捉老鼠,刚问完,太极当即去草里头捉了只蚂蚱,乐得她穷尽辞藻,夸个不住:
  “我的亲娘诶,太极你一定是只捕鼠猛兽!”
  “我给你拿小鱼干吃吧。”
  还没捉老鼠呢就夸成这样,晏鹤京听着,很是嫌弃,但是活跃了气氛,就由着她在那儿嘀嘀咕咕了。
  除了洗身,晏鹤京几乎寸步不离姚蝶玉,到了掌灯时分,仍在厢房内逗留。
  天气炎热,坐着不动也会掉汗,他在厢房内置了许多冰盆,无所事事拿着扇子,对着冰块扇风,好让姚蝶玉凉快些。
  姚蝶玉享受着冷风佛面,若有所思,拿着一双乌溜溜和明珠似的眼睛看他。
  晏鹤京不客气回看过去:“不会被敲了一下,忘事儿了?”
  她倒是想忘些事儿呢,忘些事儿的话,就不会想到井内的东西了,姚蝶玉抿起嘴来。
  白日里看井里头的死尸时,眼睛是模糊,只恨脑子会自己想象,偏往可怕的想,今日一个人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了,她在灯下愁眉不展,主动开口要晏鹤京留下来,做法欠妥,但她也清楚,自己今晚离不了他,于是从话本子里学了欲迎还拒的手段,委婉说道:“我有些害怕,让、让秋娘陪我吧。”
  狸奴夜间睡觉不老实,且她年纪小,得有个人陪着睡,秋娘哪能过来,她倒是能去找秋娘和狸奴一块儿睡,不过她刚刚点了秋娘的名儿,别有意思,晏鹤京聪明如斯,就算这话里拐上十八个弯,抹上十八个角,话入耳朵里,他能当即听明白。
  这不就是要他作陪么。


章节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