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虫怪蝶 第1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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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喊,姚蝶玉擦擦嘴角边的粉屑,没有戒备地走了过去:“晏大人有何吩咐?”
  晏鹤京一言不发,夺过她手里吃过的甜糕,照着缺失的地方咬了一口。
  他一张嘴,一块甜糕就被吃掉了大半。
  “诶哟。”银刀说要去吩咐人去买瓜,其实离开寝房后,偷摸着躲在下边房里,打窗户眼儿望里头偷觑偷听,他看见晏鹤京夺人甜糕而食时,忍不住拍腿着急,急得乱跳。
  看样子晏鹤京因死牢之事而鄙吝了,不然不会忍耐了那么久,在这一刻做出那么无礼的举动,在知情人看来,这色上十分要紧。
  银刀着急归着急,这会儿给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露面居间调和,转念一想,以晏鹤京的性子,气归气,做出这无礼之举显然也有如意算盘,他还是静静欣赏这一折戏吧。
  手中的甜糕被人吃了去,姚蝶玉笑容凝固在嘴角上,登时如上断头台了。
  平日里她的脸上不施脂粉,所以甜糕上没有留下什么不雅的脂痕,但上边有她的唾沫和齿痕,被个眼前这个非亲非故的男人给吃了去,与被人强着亲香有什么区别?
  姚蝶玉厌恶,怒得两片粉润的唇瓣失色发颤,眼里有了潮气雾气,忽的不惧晏鹤京的威势了,跌跌脚道一句:“晏、晏大人请自重!”
  她一怒,容貌愈娇,肌肤愈莹,颜色若朝霞映雪,晏鹤京不明意味地笑了笑,继续吃手中的甜糕,吃完了才道歉:“抱歉,我是一时贪口了。”
  见他主动认错,姚蝶玉心情稍是好了些,胸中的气平下后不想再留在这儿受人调戏了,她后退一步,托言有事要离开:“既然晏大人饮了药,民妇就暂先……”
  话没说完,晏鹤京掀开薄被,双脚落地,打岔道:“姚娘子的夫君不是在牢里吗?也不知还能不能出来,不能出来的话,姚娘子是打算守寡?”
  “晏大人是什么意思?”姚蝶玉舌挢不下,目不停瞬,只管上下瞧觑晏鹤京。
  “没什么意思,就是想告诉姚娘子守寡是活地狱,可不好受。”晏鹤京从榻里起身,一头说,一头笑,慢慢走到屏风前穿上外衣,言来语去转改变姚蝶玉的心绪。
  他慢下语调,说:“死节容易,守节难熬。”
  姚蝶玉性地少些智慧,非愚蠢也,脑筋一转,有几分懂得晏鹤京的意思,眼光不着痕迹闪烁一下,措辞婉转道:“晏大人有所不知,我与夫君青梅竹马,成婚前曾在神庙设誓,不论贫富贵贱,都会从一而终,所以就算夫君死了,我也不会改节,铁树开花了都不改节。”
  最后一句话,她的字音加重了不少,故意说给晏鹤京听似的。
  “姚娘子的意思是,与夫君执了之死靡他之誓,即使有别的男子对姚娘子有爱慕之情,也不会考虑改节了?”一听这话,晏鹤京的太阳穴直冒火星子,好在能忍耐,几个呼吸之后,他嘴角上扬着,微微暗下的眸子里疯长着让人毛骨悚然的欲望。
  姚蝶玉看到他眼里的欲望,忽而感到一阵从所未有的恐惧正在靠近自己,她又退了一步,退到自以为安全之地才坚决回了话:“是。”
  若说是在苏州时听到她说的这句话,他会当即打消娶她的念头,因那时的爱慕之情有所禁遏,不过现在爱慕之情已然萌发开花,他自己都控制不住,得不到只会更加执拗,加上先前思暮的心肠,这会儿是满肚皮要她的心与身,不会因这番话打退堂鼓,反而爽然,说开了也好,日后他不必再藏着掖着心思,有意无意给他人做嫁衣。
  再说他不相信一个如花似玉的娘子会因为狗屁的礼教,为个男人忍死立孤。
  晏鹤京偏过头,双眼锁住姚蝶玉,求证似的一问:“不仅不改节,还要立牌坊,得朝廷的旌表吧?”
  姚蝶玉脸上火辣辣的,脑子里乱成了一团线,她难堪了,没由来死声活气一句:“晏大人何故三番四次,咒我夫君?”
  在她天真的想法里,吕凭不会这么容易就死去,既有这个想法,那立牌坊和得旌表的事她也没有考虑过,而晏鹤京一句话不离守寡守节,不异于泼人冷水,给她下血沥沥的咒,给她难堪,可恶至极。
  “我说的是事实。”晏鹤京收回视线,定在壁上的花鸟画上,很坦荡地讽刺回去,“吕氏已经判了刑,秋后受刑,我不知姚娘子何故如此天真,会觉得他能出来与你团聚。”
  话有理,姚蝶玉被讽刺得做声不出,喉间低低微微,为自己的不善言辞而感到颓败。
  晏鹤京立在原地,继续说:“守节之妇,固然勇气可嘉,只是姚娘子有所不知,这世道里守节的妇人,多有被迫失节的,那些路上遇到的僧人,城外碰到的兵匪,或是街上随意一个男子,见了孤苦寂寞的妇人,或强或哄或骗,总能得手,而像姚娘子这样的妇人家,在他们眼中更是个香饽饽,既然如此,又何不另寻依靠?如今这世道对改节的妇人并不以白眼相待。”
  “晏大人到底想说什么?”晏鹤京不住嘴说了一通,话里话外都是要她改节另嫁,姚蝶玉听着心下两颤,不愿进一步琢磨清楚他的意思。
  晏鹤京呼出一口气,重新把视线转到姚蝶玉身上。
  那视线黏糊、灼热。
  姚蝶玉被盯得不自在,无意识捏住手指缓解紧张情绪,就在招架不住时,终于听他开口说道:“我……欲以礼与姚娘子合。”
  这是什么话!好无耻下流!
  晏鹤京的声音暧昧萦绕在耳旁,明明隔着一段距离,姚蝶玉听了这话后耳朵一瞬间通红充血,好似被他拥在怀里咬了耳朵。
  她性子乖巧娴静,活到十九岁,情感简单,心间只中意过吕凭一人,只与名义上的夫君青丝交缠过,自然的,不管是成婚前还是成婚后,也只听过吕凭的甜蜜之语,何曾听过其它男子的暧昧之语?
  这会儿忽有个男子对她表明心意,她羞又变做恼,受了委屈一样眼泪往肚里淌,除了害怕别无想法了,即使这个男子位高权重,家世显耀。
  姚蝶玉无法理当接受,发气似的把袖子一吞,昂首挺胸,泪眼溶溶对着晏鹤京生着风疹块的脸颊,做尽了恶薄腔子骂道:“你、你个充血的,鬼才要与你以礼合之!”
  怒从心上起, 恶向胆边生,骂完她自己害怕了,转身就跑。
  跑得着急,鞋子过门槛时掉了一只也不敢去拾了,提着裙脚,飞也似逃出晏鹤京的视线之中。
  第35章
  晏鹤京觉得自己说得很委婉很有诚意了,普天之下,夫妻大多以色合之,以礼合之的夫妻少之又少。
  他以为以姚蝶玉的性子,不应当会这么快反应过来。
  她敢当面骂人,看来吓得不轻。
  不过没关系,反正只要他在这儿当知府一天,她为了他的夫君,就不可能避他不见。
  充血的猪头这一话骂得也不算难听,不带爹娘不带祖宗,粗俗的字眼没有一个,不过是把病中的他比成畜生而已。
  她嘴下到底留了情。
  晏鹤京摸了一下自己的脸,眼里的玩味转瞬即过。
  即使被骂,晏鹤京对她的兴趣与喜欢都没有减弱半分,会咬人的蝴蝶更稀罕,人见了稀罕之物,心情都会变美,他轻轻地扫过不远处的鞋儿,叫来银刀:“让妙妙把她的鞋子送过去吧。”
  原来早就发现有人在这儿偷听了,银刀讪讪地出现在门口,扯了嗓子,呼来小犬妙妙:“妙妙。”
  一声妙妙落地,猫儿盐雪喵喵喵跑了过来。
  当初晏鹤京给小犬取名为妙妙,有作恶的心思。
  那盐雪来自三千里外的崎岛,听不懂汉话,听不懂自己的名字,只听得懂喵喵声,每当有人学猫叫它就会奔过来扯娇,于是晏鹤京心思一坏,给小犬取名妙妙,叫小犬的时候顺便也把它招过来,要它白跑一趟。
  不过大多时候它跑过来,晏鹤京都会抚摸它,喂些它爱吃的玩意儿,久而久之,它以为自己也叫妙妙了。
  妙妙叼起侧翻的鞋,领意后循着姚蝶玉跑走的路奔去。
  盐雪不走,在滴水檐下翻了肚皮。
  “你也去。”晏鹤京转身拾起落在榻上的手帕,三两下折叠整齐后交到银刀手上,漫不经心道,“不管你用什么办法,都要留住她。”
  晏鹤京口中所谓的留住,并非是要把姚蝶玉强行留在宅院的意思,而是要让姚蝶玉往后几日都来宅院替他做衣裳,银刀深感责任重大,哭丧着一张脸接过手帕:“公子忍耐了这么久,怎不再忍耐一些时日?”
  “你说的对,她这种性子怎么磨都磨不开窍的,既然磨不开窍倒不如直接说开了。”晏鹤京走到门边,蹲下身去摸盐雪的肚皮。
  从死牢里出来后,他在深刻的失落中慢慢认同了银刀说的话,再这样下去,姚蝶玉永远都不会看向他,她的眼里自始至终只有她的夫君。
  让她在这时明白了他的心意,她不可能再和从前那样忽视他,日后即使他不出现在她的眼前,她脑子里也会时常想到他,想的是好是坏且都无所谓,坏种子也有生根发芽的一天,不然一直他进她退的,这样的两人再有缘分,总有一日也得消磨没了。
  银刀还是不大赞同晏鹤京的话:“可是姚娘子与夫君的缘分还未尽呢。”
  “在我动心思的那刻,以及吕氏入狱的那刻,他们的缘分就彻底尽了。”晏鹤京语调微长,“不然不会这么凑巧。”
  晏鹤京对缘分的解释很简单,使人可以合之即为缘分,而那姚蝶玉与吕凭分离了,缘分也就尽了。
  “就算如此,公子也应当收敛些,公子气势太盛,方才那一举动,轻狂得有些褶儿,像在拿款刁难人。”银刀可怜起姚蝶玉了,但想自己是个作合两人的中间人,这时候可怜姚蝶玉,和个马后炮一样,“大夫说了,公子这几日要戒妒戒躁。”
  “我没有嫉妒,她的夫君有什么好,我嫉妒什么?”晏鹤京搭在盐雪肚皮上的手指一僵,被当面戳穿情绪的窘迫表现在那通红的耳朵上。
  被坏了体面,他变得浮躁,声音清冷几分:“你快些过去,留不住她,你也回京城去吧。”
  银刀捂住那管不住的嘴,逆风奔去了。
  ……
  姚蝶玉骂完人就跑,哪管晏鹤京受骂后是什么个反应,骂都骂了,不能收回,最坏的结果不过是不能继续在这儿做活拿工钱,她有手有脚有本事,没有这份活不会饿死。
  她哭得厉害,脚下一拐一拐,鼻子一抽一抽,跑到制衣房的时候眼泪和断线的珍珠一样,把正在干活的金月奴吓得不轻。
  金月奴长姚蝶玉七岁,虽然有时会嫌她太迟钝愚蠢,可毕竟相识多年,心里把她当成半个妹妹来对待了,见她哭哭啼啼和那受了委屈的孩儿一样跑回来,嘴上哎哟一声,搁了手里的活,张臂抱住她:“你个小蠢娘,怎哭成这样了?”
  说话之际,看她脚上失了一只鞋,又问:“怎只有一只鞋儿了?”
  姚蝶玉上气不接下气,喘了几口大气后,方才含含糊糊说出屈词:“欺、欺负人。”
  “什么欺负人?”金月奴想破脑袋都想不到姚蝶玉经历了什么事儿。
  姚蝶玉面皮薄,被究问以后也不好意思把晏鹤京说的话转述出来,沁着脑袋只管哭。
  半天等不到一句话,金月奴着急,正要去找银刀问个究竟时,小犬妙妙灵活的身影嗖的一下冒了出来。
  它尾巴摇得欢,叼着鞋儿在假石前候着。
  金月奴看到妙妙,登时不敢迈出去一步。
  “哎哟。”银刀不久后出现,他满头大汗跑进制衣房里,“姚娘子是被小犬吓到了,小犬调皮,遮了姚娘子的路,还咬人鞋儿,姚娘子放心,我家公子已经训斥过它了,以后它不敢再这样调皮了。”
  不知自己背上黑锅的妙妙,还在那儿摇尾巴。
  一听姚蝶玉是被小犬遮了路,金月奴紧张起来,摸出青竹瓶,把人上上下下打量一通:“小蠢娘,有没有被咬伤啊?”
  哪里是被小犬欺负了,那晏鹤京当真不要脸皮,竟欺负小犬不会说话,要它背锅,蝶玉胸中闷着一口气无法吐出来:“没有的……”
  她吐一个字,鼻腔内就控制不住吸一口气。
  金月奴不疑,拍着她起伏不定的肩头,道:“没咬到就好,你今儿也别做活了,早些回去,吃些好吃的东西柳柳惊,明儿再来。”
  “月奴姐姐。”姚蝶玉擦擦泪眼,恨不能立刻消失在这里,“我、我不想来这儿做官服了。”
  “啊,这是为何?”金月奴不解,“是不是被吓懵了?这样,我把这药还给你先,有这个药,是不是就不那么怕了?”
  她边说边把青竹瓶塞过去。
  姚蝶玉不接,摇头解释:“不、不是的,我就是……就是不大想来了。”
  银刀急了,诶哟诶哟来劝:“姚娘子,你别担心,安心来做官服,我和你保证不会再出现今日的事儿了,我家公子忙碌,巡抚大人发来的行文还没区处,嗯……还有许多小案子等着公子去结正,过些时日公子还要回京城一趟给老爷暖寿,等端午的时候也要和家人一起解粽。”
  银刀是晏鹤京身边的人,听主子吩咐办事拿俸禄,姚蝶玉愚蠢至极才会相信他的话,态度坚决拒绝之:“我、我眼睛疼,确实是不能做官服了。”
  “姚娘子……”银刀嘴唇翕动,说尽好话劝阻,“姚娘子,你心里明白的,避得了这次,避不了下次,公子是九江府的知府,除非徙居,不然要怎么避?”
  银刀是个粗人,懂得伺候服侍主子,不拿手哄妇人,劝着劝着,话语里带了几分威胁。
  听了这暗含威胁的话,似乎有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胸口有两斤沉,姚蝶玉抿嘴不语,后悔把晏鹤京当好人来看待了。
  晏鹤京是鸟,鸟虽小,但五脏俱全啊,什么心思都会有的。
  金月奴云里雾里,一点也听不懂二人的谈话。
  听不懂,她不好出声打扰。
  气氛死僵之时,熟悉的足音响起。
  就在背后,渐渐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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