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含雪 第3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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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言似卿跟蒋晦愣了下,齐声否认。
  蒋晦否认后迅速看了言似卿一眼。
  言似卿没有其他异常,好像对此不甚在意,也只是否认。
  王麻子却是不信,“我此前窥视那两家动静,王老四被拿下的时候,你们彼此间口口声声呼唤夫人,你们的下属也喊你们夫人,你们难道还不是夫妻?”
  他对此深信不疑,比地府判官都坚定,反过来要给他们俩先定个名头似的。
  他们可还没能成功将他定罪呢。
  言似卿对此难得窘迫无语,蒋晦再次看她两眼,前面一直摸着剑柄的手指松了松,轻咳了声,“这位王麻子阁下,你恐怕是误会了,我并非言夫人夫君,此前不管我,还是其他人呼唤夫人只是礼貌称呼,切莫损夫人名声。”
  王麻子看出他所言非虚,惊讶皱眉:“不是夫妻,你那么喊她做什么?还那般看她?不怕她夫君生气?”
  都是男人,看不出几分?
  王麻子这人也是古古怪怪的,自己处境堪忧,倒是抓着言似卿跟蒋晦那点事不放,而这事,下属们平常看出了几分猫腻,但两人身份跟关系实在尴尬,其实也掰扯不上。
  但硬掰,还是能扯上的。
  王麻子就硬扯了。
  蒋晦什么人物,刚刚客气一遭,还被这王麻子指着鼻子埋汰,换做平时早动怒劈死他了。
  但他此时竟一点都不生气,还和和气气委婉解释。
  “夫人的夫君已经亡故多年。”
  嘴角都压不住往上翘。
  王麻子:“那难怪了。”
  下属们:“......”
  言似卿:“你是在拖延时间吗?”
  她冷静,一言如刀破川。
  王麻子的神情微妙,不承认,不否认。
  言似卿:“你应是这买卖的发起人,创造者,脑袋聪明,且有古法技术,召集那四人布置了缜密且周全的制造以及销售路子,应当算是老大了,甚至一早设立两个王麻子,也是为了应对一旦有些破绽,既利用两个王麻子的身份制造不在场之证,让官府难以定罪,你这般缜密聪明,又经营了真么长时间,肯定有不少钱财在手,如今盐务政令出,这买卖肯定做不下去,你竟没有趁着还没暴露,直接带着钱财远遁他地,以新身份再有前程,而是选择杀死李多谷等人....说明你并不打算舍弃王麻子这个身份,甚至没想过离开村子。”
  前面很多嫌疑都只是锁定他的线索,锁定他,分析他,了解他,又不理解他。
  不理解的地方,要么是破绽,要么是弱点。
  “这并不合理。”
  “除非,这里有你的牵挂。”
  “那你赚取的钱财应当有不少是去了对方那吧,这是你唯一无法处理掉的破绽,除非你能动最狠毒的杀心,做最后的杀人灭口。”
  他把自己的罪名都洗掉了,私盐之事也都推给死人,死人之事推给水鬼,这既是他的狡猾。
  但关联其中的不止人命,还有钱财,那四人的钱财并不难被找到,光是青楼那边就有线索。
  帝国银两多有标记,便于官府统计税务,这在立国之处就被君上定死了,也是在此基础上,开展盐务税改才有成功可能,否则人心
  一笔一笔,顺藤摸瓜,摸到购买方,购买方交代钱款,欠款分五份,对上了他这一份,若是有标记的银子,直接对上了。
  那就是铁证了。
  当然,他可以把这笔钱都推到那人身上。
  但言似卿知道他不会。
  人可以为了自己的绝境不顾一切反击,那动力跟杀伤难以预料,但,人很难跟自己的初心对抗——虽然都说人心擅变,人要保持初心也是极难,可若是已经为了这颗初心付出巨大,一条道走到黑,临到大难临头时背刺自己的初心,那等于全权否认自己的一生。
  很难。
  言似卿自己体会过,她知道很难,所以她看王麻子的眼神是幽深且通透的,直达其灵魂深处。
  王麻子一愣,后嘴角颤抖,死死盯着言似卿,最后仰天一笑,猖狂又狰狞,最后归于平静,再低头,看着言似卿。
  “我认罪。”
  “人确实都是我杀的,理由也确实如这位夫人您所说......但归根究底,也是长期以来积攒下来的隐患吧。”
  “天残之体,鄙夷之态,吃我的饭,砸我的碗,还想在自己犯错后以我顶罪——他们四人,与我也算从小一起长大。”
  “夫人,您跟这位郎君生来瑰丽如珍宝,难得还都聪明且强大,应当也有极好的出身,一定从未想过生来什么都没有的人要如何长大。”
  “当狗,当奴隶,可怕的是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怕他们不让我当了.....”
  “杀李多谷,其实是那晚意外爆发后的第二个意外,本来生来康健的人,太不爱惜自己,早已被酒色掏空了身体,那天犯下那般大的错误,竟不思悔改,还去青楼喝花酒,喝得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回村后被我发现猫腻,胡言乱语....还想对我动手,我都没想过能反杀他,最大的损失就是被扯坏了裤子。”
  “小时候我还被他们逼着脱掉裤子取笑呢。”
  “现在想想都觉得好笑。”
  “那位读书人确实该死,杀了他也算是真正杀人灭口,可我也没那么多时间,而且每死一个人,就需要制造更多的内情来洗脱嫌疑,毁掉罪证......来不及,这一生,我以为自己只要努力就能做到,但原来真有了钱财,也没那胆气了。”
  “可笑。”
  他笑着笑着,用刀切过咽喉。
  利落得可怕。
  血喷溅,人倒下。
  水鬼之案,四人,不对,五人之死,毕。
  ——————
  第26章
  盐井洞有很长年头了, 这些人的祖辈曾经以此安身立命,但那时是不得已求生之举,是世道之责,罪不在人, 国法无权。
  后来不一样了, 现在也不一样了。
  言似卿并不为倒下的王麻子有多余拨动的情绪, 只是观摩古法制盐的老式器具时,蒋晦忽然喊了她。
  “夫人。”
  这人不管此前说得多天花乱坠或者意气用事,在称呼上依旧固执己见。
  明明都有王老三跟王麻子二度因此误会了,他还故意喊她“夫人”。
  言似卿不言不语,过去,瞧见蒋晦抬手示意的地方。
  五座盐井上面有一些嵌入山体的大石头,上面坑坑洼洼的有凿挖的痕迹, 但凿挖痕是当年祖辈开采早井所留, 上面的痕迹确实.....
  孩童所为?
  那是划痕,可能是小刀, 可能是有锋利口的石片划下来的, 歪歪扭扭的小人儿,仔细看, 应是六个小人儿,火柴人似儿, 大大小小, 高高矮矮,混成一团儿.....
  “这与王麻子五人一并长大的第六人,夫人能用王麻子所为之处推理到其存在,却没有安排人去对付,是打算以此跟王麻子达成协议, 以其威胁换他认罪?”
  她看似严苛手法,又不乏人情世故,这很少见。
  若是能入朝为官,定然能封侯拜相。
  蒋晦暗想,又一下子醒悟自己所想之离经叛道。
  言似卿:“我并不知那人身份。”
  蒋晦挑眉,以为言似卿是怕自己违背这无声的协议去追捕那人,他说:“夫人认为我会毁诺?不如你有坚定品德么?”
  言似卿觉得这人思虑怪刁钻的,“确实也没诺言,而是真的不确定——但王麻子不管我是否得知对方身份,他只是太看重那人吧,连我去查对方身份的风险都不愿意有,所以只会认罪终结,到此为止。”
  “而且就算我与他有无言的承诺,也是我跟他的事,殿下不必顾虑,为了朝廷法度,想怎么做都可以。”
  蒋晦挑眉,心里不舒服她划分界限式的“清明正道”,但也没言明,只是顺着言似卿的目光看着那石板。
  静寂在彼此间萦绕,也在山石岁月中沉淀,最终湮灭无声。
  世间权贵,养尊处优,利族利己,已是天生本性,哪个会在意人间沉疴勾缝里的芸芸众生。
  能做到表面功夫的已是很好了。
  言似卿侧过身子,本要离开,突然,蒋晦说:“此地大抵许多田亩已经被城里的乡绅富户收走,分配不均,而成长起来的年轻人不似父母一辈能靠田地为生,如今难有活路,而经济之难处,是最坏的劫难。”
  他竟能理解底层人求生不易的难处吗?
  言似卿:“世间凶案,大多要么钱,要么情。”
  蒋晦也深以为然,“大理寺那边统案归类也是如此,但此案中,那姑娘一定是王麻子年少不可得,而余生不敢得之月光。”
  他不容许王麻子其行之违法,但也能看到其心之真诚无奈。
  他说的,是姑娘。
  那火柴人儿,他怎么知道是姑娘?
  言似卿没有否认,但也没接茬,只是移开了目光,继续走两步往盐井下面看去。
  正要看,眼前忽然横来一只手,捂住了她的眼。
  耳边传来这人清冽散漫的声音。
  “夫人,别看。”
  五座盐井下面有奇怪味道,也是洞内味道的源头,往下看,残缺尸块泡在盐水之中,半腐不腐,气味渐浓,跟平常人家的腌肉也许并无不同,只是那如人一样的体征又让觉得这种腌肉本相越发恐怖。
  蒋晦提前看过,喊言似卿来也不是为了让她再见证这个案子残留的些许瘢痕。
  但他并非先天认为言似卿娇弱,见不得这样可怖的景象,而是他提前了解过她,知道她家的事。
  杀害言家的那伙人凶残极致,不仅仅是杀人。
  残缺分尸,死前临辱。
  尤以言阕的死法最为残酷。
  他想,言似卿从小再跟她那位断案名声甚至远扬长安的小舅舅接触过许多凶案,累积诸多经验,但在地方县区很少有那么残暴的灭门凶杀,即便有分尸现象,因为腐败,表象也会淡化人面的痕迹。
  白骨森森的,反而没那么可怕。
  最可怕的是人面尤在,半人半腐。
  这井下一幕因为盐的存在,如同腌制,还是很明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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