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光有及 第4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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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脸上一热,只觉一阵火辣,连耳根也烧了起来,面色沉了几分,低声斥道:“快去。”
  风驰不敢多言,低头应下,疾步而去。
  “啊,我倒是没想到这点。”卫泉轻轻咳了几声,语气平和,却听不出几分真意,“那便罢了。”
  我不敢看向父亲,只忙说道:“这有何难?他们手脚麻利,今夜便能收拾妥当。”
  父亲自始至终未有表态,我便也顺着将话接过去,装作不觉其间分寸。
  这个哥哥,我垂眸思忖,心中却不由泛起几分不安。
  但愿他方才那一问,并非有意试探。
  饭后,卫泉先行起身:“我去西院瞧瞧,怕有什么遗漏。”
  我知道他是有意给我与父亲留下说话的机会,心头却反倒沉了几分。
  我并不愿和他之间生出不必要的隔阂,若他真对我心存芥蒂,倒是宁可早些解开为好。
  待他离开,父亲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故作轻松地笑着说:“父亲可是被两个儿子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甜蜜的烦恼,怕也是难得。”
  父亲盯着我看了片刻,见我果真毫无芥蒂,松了口气,低声道:“你哥哥体弱,凡事喜欢多想,往后你多担待些。”
  “嗯。”我轻轻应了一声。
  心里想,就凭他是父亲的亲生骨肉,我纵有万般不快,也断不会真与他计较。
  夜里,换了院子,一切看似如常。
  我抬手,像往常那样去摸床头的暗格,却摸了个空。
  手臂迟疑片刻,终是垂下。
  索性躺下,枕着自己手臂,望着昏暗的帐顶,心绪空茫,说不清是哪一处发虚,哪一处沉重。
  自去年入京以来,竟无一日得闲。
  从春节过后起,琐事纷至沓来,至今已入夏。大事小情接连不断,身子也早已拖垮,时有旧病复发,连喘息的缝隙都无。
  若将这些事单拎一桩出来,哪一件不是需我倾力而为?可偏偏皆于一时蜂拥而至,叫人身心俱疲,难有喘处。
  这“少东家”的名头,倒是旁人叫得轻巧。
  可这几年,我替父亲打理生意、四处周旋、接待南来北往的商会旧人,又有哪刻清闲过?时时害怕坠了卫家的名头,让人骂我这个不知从何而来的奴仆,占了高位。
  如今卫泉来了,血脉正统,又生得几分与父亲相似。
  若他起了争心,我……也未必非要留着这个位置不可。
  毕竟我名不正,言不顺。
  等那些商会的老人见了他,说不得不等我松口,便已自发地将我从这位子上抹去。
  届时,我或许连卫府,都无立锥之地。
  不,父亲应不会赶我走。
  可若真到了那一日,我自己,怕是也再没那等厚颜,能留得下了。
  若我不是继子,不是少东家——
  “若你真的不再是呢?”
  李昀的声音冷不丁地在脑海中响起,是那日在山洞中,他望着我问的。
  当时我如何答的来着?
  我故作淡然,说没什么,不过是身份变了罢了。
  可如今话成了真,我当然不可能真的如此无波无澜。
  不过,后头的话,我却并未撒谎。
  那我愿寻一处幽静小宅,种花养草,做个无名小花匠,起早耕作,傍晚归家,种几树桃李,也许还能养活自己。
  若小娘愿与我同住,那便是再好不过的日子。
  若是李昀——若他愿偶尔来看我,陪我吃一顿饭,聊几句旧事,那简直便是神仙般的清福。
  思及此,我竟觉心头一松,似真被这一番幻想安慰住了。
  也好,寻个由头,托人送封信过去,问问李昀是怎么想的吧。
  我将手臂从脑后抽出,翻身钻进被窝,带着一丝未褪的笑意,昏昏沉沉睡去了。
  只是,睡熟的我还不知,卫泉的归来,究竟意味着什么。更不知,我那满怀欢喜欲去赴约的一封信,会换来怎样的冷落与回应,又将如何把这些日子里苦苦支撑的种种,全数推翻。
  第42章 句句如刀
  我与李昀约在琼台阁的包厢见面。
  日日盼望,每每想到心里就猫爪子轻轻挠着一般,坐立不住。
  终于熬到这天,我在屋中独自试了好几身衣裳,左照右照,总觉不得体。
  直至勉强挑了一件还算过得去的,方才坐上马车,往琼台阁而去。
  一路上,且不说心里多么灼急,甫一到地,我便让风驰自行歇着,在他欲说还休的目光中,翩然上楼。
  许是李昀提前打了招呼,我这一路上去畅行无阻,连个盘问的都无。
  包厢在三层的最里面,要拐个弯,进个类似敞厦的地方,再穿过一道偏门,方才抵达。
  这包厢结构亦怪,门外是厢,厢中还有门,须再开一层,才真正入得屋内。
  我一路疾行,步履轻急,几步便到了门前,却听见里面传出低低的人声。
  除了李昀,似乎还有另一人。
  我顿住脚步,静静立在门外。
  声音断断续续,听不太真切。
  我的第六感一向不讨喜,却总凿得准。
  于是,在左右观察发现没人后,我悄悄往前一步,借着门缝往内看去。
  李昀正立于屋中,还有一位戴着面罩的公子。
  我又贴近了一步。
  “……也差不多了,你该和他说清楚了吧!重熙,这都不像你了,当初对我时,你可没有这么优柔寡断。”
  什么意思?
  我听着这话,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像是一根线牵住我,却又看不清那线头通往何处。
  “还是说,你动了心?”那男子的声音低沉沙哑,即便是带怒之语,也仿佛是被利器划过一般,刺耳得很。
  “没有。”李昀答得干脆利落,半点犹豫也无。
  “最好没有。”那人冷笑一声,语气倏然转狠,“我是怕你睡过了,真生出情来,坏了殿下的大事。”
  言辞狠厉,话音未落,忽又一转,竟带了点哽咽似的哭腔,“重熙,你难道忘了从前?若不是他——”
  话未说完,便被李昀厉声打断:“不必再提,我知道。”
  一阵沉默。
  片刻后,李昀的声音再次响起,语调却已沉了几分:“他不过一个仆人,许多事根本不知。况且,我查过,确是巧合。”
  ——啪地一声,桌案猛地一震,那人怒拍而起。
  “你还说你没动心?!能被轻易查到的话,前段时间你又怎么会被埋伏,命悬一线?要不是我无法……也轮不到他去逞英雄!”
  他话未说尽,只冷冷一哼,紧接着逼问道,“还是说,自你那回抗旨也要去救他时,就已经,早就动心了?”
  我吓得缩了下脑袋,不知道为何这么害怕,心七上八下跳个没完。
  他们的话断断续续,听不真切,却影影绰绰似在谈及李昀的感情。
  他……是喜欢上了什么人?
  那这人又是谁?为何语气那般亲昵,又带怒又带哀?
  一连串的疑问如乱麻般缠住我,我不敢再往下想,却又无法止住臆测。
  正一团乱麻之际,那男子骤然起身,怒声道:“那海商的亲子都已寻回,你也已经做到这一步,现在才想着手下留情?已经来不及了!”
  说罢,他拂袖而出,疾步冲向门口,口中低咒一声,“你就想好怎么向太子交代吧。”
  猝不及防,我在慌乱中躲在一旁的阴影处。
  好在那男子气急败坏,如风卷残云般冲出门外,未朝这边细看。
  我盯着他远去的背影,心头却莫名升起一种说不清的熟悉感,一种刻在骨子里的害怕悄然升起,我狠狠打了个寒噤。
  片刻后,李昀方才走出门来,似并无追人的打算。
  见我站在门口,他吃了一惊,眉峰骤然一跳。
  四目相接,皆是一怔。
  “刚才那人是谁?”
  “你都听到了?”
  两句话几乎同时出口,一重一轻,一快一慢。
  李昀垂下眼,眉心紧锁,侧身让出半步:“你先进来吧。”
  我讷讷点头,耳边萦绕着刚才那男子的话。
  气氛一阵沉闷,乱七八糟的话将我脑袋冲得乱哄哄。
  我坐在他们方才落座的地方,眼前是被那人打翻的茶盏,瓷白色的杯沿磕出一小道缺口,茶水没完全干,在木面上蜷着一滩水迹。
  李昀站在窗户边,背对着我向楼下看。
  站了好半天,才转过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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