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光有及 第2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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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从善如流,跟着他手掌的力道一起向前走,身后跟着随身护卫和侍从,倒也浩浩荡荡。
  到了马舍,一眼便望见已有一人立于其间,竟是李昀。
  我心头微震,未曾料他今日也在。
  李昀一袭墨色猎袍,外披银狐毛裘,脚踏玄色牛皮靴,身姿峻拔如松,立于一匹通体如漆的骏马上。
  那马额前一抹白星,鬃尾如云流动,神骏非常,几如画中仙驹踏雪而来。
  “好神骏的马!”我不禁由衷赞叹。
  沈子宥在一旁大呼:“夜照!?”
  言未毕,他人已小跑过去,伸手欲抚马颈。
  怎料那马性情傲烈,见他靠近,猛地扭头,鼻端喷气如风,将他逼退一步。
  沈子宥摸了个空,只得讪讪收手,却仍目光灼灼,舍不得移开视线。
  我缓步上前,先向李昀拱手见礼,随即也被那马所吸引,不由问道:“将军,这匹是何等马种,竟生得如此俊逸非凡?”
  李昀唇角微扬:“它唤夜照,随我征战多年。”
  他一边说,一边缓缓抚过马背,掌下动作极轻。夜照竟似听得懂他的言语,轻轻哼了一声,鼻尖去蹭他的鬓发,模样颇为亲昵。
  眼前人马相映,俱是气韵非凡。
  我不禁被这样的神驹所折服,不愧是战马。
  李昀抚鬃低语:“今日狩猎,也带它出来舒展舒展筋骨,平日里总将它拘在马舍,委屈它了。”
  这样一对比,什么高丽骢、西域良驹,都显得黯淡无光。
  于是,我只挑了一匹赤色小马,性子温驯,也好控制。
  一人牵了一匹马,我们自马舍缓缓而出。先在马场上纵马兜了几圈,既为热身,也为稳马性子。
  人也渐渐到齐,皆是那日琼台阁饮宴时的几人。
  沈子宥未另邀外人,大抵是怕我拘束。
  虽是第二次见,这些人倒都做出熟稔的样子,纷纷拱手致意,言笑晏晏。
  果然,众人如我一般,皆被李昀座下那匹夜照所吸引。
  “每回见将军跨马而过,夜照蹄风如电,那等英姿,真是叫人心折。”
  “是极,平日只敢远远观上一眼,今得近观,算是不虚此行。”
  许致亦牵了一骑大马,鬃毛雪白如絮,几乎与地上积雪融为一体,也是匹难得的良驹。
  他仍旧温和含笑:“我这匹踏雪,平日也算招人喜,今与夜照相比,便如清霜映月,终归逊色。”
  李昀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我在一旁看得分明。
  众人虽笑意盈盈,实则言行之间皆藏分寸,对李昀的敬畏之意,溢于言表。
  话语看似调笑,眼神却多是谨慎,小心翼翼,不敢长久直视,寒暄中多了几分谄媚与讨好。
  而李昀对此,好似也早已习惯,眉眼沉静,神色淡然。
  若说上次我尚存几分犹疑,那此刻我已能笃定无疑,李昀他是冲我而来。
  但李昀的来意何在?
  能够让他对我装作素不相识,神态自若。
  他身后,究竟是三皇子,还是太子?
  那许致呢,他又是立场何属?
  我一念未落,忽听人唤道:“咦?卫兄这马怎生小了许多?”
  我微窘,抬手摸了摸鼻尖,勉强笑道:“我骑术不精,不敢骑高头大马,怕一不小心摔下来。”
  话音刚落,头顶便传来一声低笑,清越而短促,像雪中折枝,碎玉盈耳。
  我心头微震,本能地回头去看。
  李昀果然在望着我,眼眸低垂,眉梢轻轻向上挑起,那笑意像一根羽毛,擦过心口。
  我猛地屏息,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装作神色自若地转回头。
  风过林梢,一声鹰啼破空而来,声音分外清亮,划破四野寂静。
  众人分道扬镳,各自寻猎,不多时便都不见了踪影。
  我骑着马缓缓前行,指尖早已将手中的弓箭捂得发烫,却仍未寻得一只猎物。
  四周愈发静谧,积雪越来越厚。
  马蹄下咯吱作响,我似乎踏进了未曾有人涉足的林间深处。
  我叹了口气,自暴自弃地想着:不然索性在这歇上一歇,等时候到了,再空手回去便是。以我这点骑射功夫,能不中伤自己就算佛祖保佑了。
  “早知该让雷霄暗里跟来,也不至于这般狼狈。”我一边小声嘟囔,一边在马背上磨蹭踱步,心里忐忑,面上却仍强作镇定。
  正当我低头自怨时,眼角余光忽地扫见雪地一隅,赫然一团雪白浮动。
  一只兔子。
  那兔子浑身洁白无瑕,与这片雪地几乎融为一体,怪不得方才未察。
  我眼睛一亮,只觉这只兔子肥硕呆笨,是送上门来的运气。
  掂量着距离,我屏息凝神,缓缓将弓满满拉开,对准那团雪白。
  “嗖——!”
  箭矢破空而出,狠狠钉在兔子身侧的雪地里。
  兔子却纹丝未动。
  我气得啧了一声,抽出第二支箭,不服输地又连发三矢。
  “嗖、嗖、嗖——!”
  全数打空。
  而白兔似终于察觉危险,毛团一晃,屁股一扭,蹦跳着逃入林间。
  我急得驾马追去,哪知才奔近几步,兔影早已无踪。
  懊丧之余,我折返。把那几支插在雪地里的乱箭拔起,权当掩饰自己的“战果”。
  可身下的马却忽地躁动起来,不知踩着何处,马蹄一滑,竟四蹄乱蹬,嘶鸣一声。
  我一惊,赶紧坐直身子去拉缰绳,怎奈马根本控制不住,它越扭越烈,似是受了什么惊吓。
  我只觉身子被它颠得上下起伏,一只手死死抓着缰绳,却是徒劳。
  最后还是撑不住,眼看着便要被甩飞出去。
  眼前只剩风声猎猎,就在我将要被掀下马背的瞬间,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有力的大掌猛然从后扣住了我的腰。
  那力道又稳又沉,像铁箍一般将我拢入怀中,整个人被狠狠一拽,撞进一个温热的怀抱。
  我下意识闭上眼,心跳如鼓。
  待再睁开眼,入目是一片墨色衣袍,带着雪气和幽然香气。
  我仰头,看见那张熟悉的脸。
  李昀一手执缰,一手箍着我,低声问道:“无事吧?”
  我怔怔地摇头。
  他接着说:“是马受惊了。”
  我轻轻点头,喉咙发干,说不出一句话。
  一时万籁俱寂,四野沉沉,唯有雪林深处,偶有风穿枝桠之声。
  冰天雪地里,好像突然有一股热意,从我的胸口处扩散开来。
  我这才意识到,我正坐在李昀的马上,面朝他,彼此之间不过寸许之距。
  胸膛几乎相贴,只要我稍一仰头,吐出的热气便会洒在他颈侧和下颌的肌肤上。
  我脑中“嗡”的一声空白,脸不争气地发热起来。
  眼神慌乱飘移,不敢看他,手却还紧紧攥着他腰侧的衣襟。
  那触感分明是藏了暗纹的软锦袍,温热、坚实,叫人想也不敢想。
  李昀突然问我:“那几根空箭,是你放的?”
  我心头一滞,登时有些羞恼。
  真是无理!
  我在心里腹诽。
  “啊,是打中了一只兔子,让它跑了。”我狡辩了一下,因不知怎么,突然觉得有点丢人。
  他嗯了一声,又道:“是那只吗?”
  我疑惑地抬头,看到他嘴角噙着笑意。
  顺着他的目光,我扭过身子,赫然看到那只雪白的肥兔子不知怎的又蹦了回来,正蹲在雪地里,抖着圆滚滚的身子。
  真是只笨兔子!
  我慢慢啊了一声:“不是,不是这只吧……”
  一声轻笑又在脑顶响起。
  我却不想自取其辱去捕捉了。
  只觉得马背之上的这点距离,格外逼仄。
  “还敢单独骑马吗?”李昀问我。
  我嘴快答道:“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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