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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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浴室里,老式热水器在寂静中突然启动,发出沉闷而吃力的嗡鸣,像一头疲惫不堪的困兽。
  黎予拧开花洒开关,最初喷涌而出的是积蓄在管道里的刺骨冷水,劈头盖脸浇下,让她浑身剧烈一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咬着牙没有躲开,仿佛这冰冷是一种惩罚。
  紧接着,热水姗姗来迟,却又极不稳定。水温在滚烫与温凉之间反复横跳,紊乱的水柱毫无章法地冲击着她的头顶、脸颊、肩膀,水流钻进眼睛,带来一阵涩痛,模糊了视线,也混淆了她的感官。
  “因为你是她的出轨对象啊。”
  就在这冷热交替、意识恍惚的瞬间,许知州那句恶毒的话,如同潜伏在暗处的毒蛇,瞅准时机,再次猛地窜出,精准地咬噬在她的神经上。
  那声音低哑,带着嘲弄和某种胜利者的炫耀,紧紧缠绕着她的听觉,比冰冷的水流更让她感到刺骨的寒意和战栗。
  “不可能!” 她在心底发出无声的嘶吼,猛地甩头,飞溅的水珠像破碎的眼泪。她怎么可能背负着如此不堪的秘密,编织出这样一个将她置于耻辱柱上的骗局?
  水流似乎短暂地平稳了片刻,温热的水流抚过肌肤,带来一丝虚幻的慰藉。她紧紧闭上双眼,试图将那些混乱的影像和声音隔绝在外,用力到眼角都生出细密的纹路。
  可那截图里模糊却刺眼的字句,像幽灵般挣脱束缚,再次清晰地浮现在她脑海——
  顶着那个熟悉头像的人和另外一个陌生的人发的暧昧不清的话,每一个字,都在许知州恶意满满的解读下,膨胀、变形,化作无数把淬毒的匕首,从四面八方向她袭来,将她对过往的认知、对那份感情的笃信,戳刺得千疮百孔。
  “……怎么…可能呢…”
  一声极轻的、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和哽咽的疑问,最终还是冲破了紧咬的牙关和理智的堤坝,逸散在氤氲的水汽中。
  那原本坚固的“不相信”,在反复的冲击和冰冷的拷问下,终究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并非她愿意采信许知州的一面之词,而是那种被全盘否定、被置于一个如此荒谬且卑劣位置的恐慌,以及被最在意的人可能从头到尾都在欺瞒的巨大痛苦,像无数细密坚韧的毒藤,悄无声息地缠绕上她的心脏,越收越紧,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咔哒…嗡——”
  热水器再次发出怪异的响动,随即,一股毫无预兆的、透骨的冷水如同高压水枪般狠狠冲击在她的头顶和脊背上,冰冷的刺激让她浑身猛地一痉挛,从那种濒临窒息的恍惚中惊醒。她手忙脚乱地、几乎是带着一丝恐慌地拧紧了水阀。
  “嘀嗒…嘀嗒…”
  喧闹的水声戛然而止,浴室里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水管里残余的水滴不甘心地坠落,敲击在瓷砖上,发出空洞而规律的声响,衬得她压抑的、急促的呼吸声格外清晰。
  镜子上覆盖着厚厚一层混沌的水雾,模糊了所有影像。
  她抬手,用颤抖的手掌狠狠抹开一片湿滑的清晰区域。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的、毫无血色的脸,湿漉漉的黑发狼狈地贴在额角和脸颊,水珠顺着发梢滴落。而那双总是清澈明亮的眼睛,此刻却盛满了惊惶、混乱、挣扎,以及一种深深的、无处遁形的迷茫。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只觉得刚才那场冷热交加、意图洗涤一切的淋浴,非但没能驱散骨髓里渗出的寒意,反而让那颗被强行按捺下去的、名为怀疑的毒种,汲取了养料,悄然扎根,生长出冰冷的根系,将她紧紧缠绕。
  第48章 结束
  一切都结束了。
  黎予只觉得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像潮水般将她淹没。这短短半年,跌宕起伏得如同一场荒诞不经的梦。
  与耿星语的初遇是梦,那些心照不宣的对视、指尖不经意的触碰、躲在巷子里偷偷的拥抱是梦,连最后这撕心裂肺的仓促收场,也像是梦魇中光怪陆离的碎片。
  她太累了。累到没有力气再去愤怒,再去追问,再去分辨那些话语里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心脏像是被掏空了,只剩下一个呼呼漏着冷风的空洞,连带着四肢百骸都泛着酸软无力。
  手机屏幕又亮了一下,是化学老师发在群里的正式通知,白纸黑字,简洁明了——因疫情持续影响,原定于本学期的省级化学竞赛确认取消。
  黎予看着那行字,嘴角扯出一个极淡、极苦涩的弧度,无声地笑了笑。看吧,好像任何事,只要是她在意的、想要拼命握在手里的,无论是人,还是机会,最终都会以各种方式从指缝中溜走,徒留一场空。
  她像是一个被命运戏弄的拙劣演员,在舞台上倾尽所有,换来的却只有戛然而止的灯光和空荡荡的观众席。
  窗外,枝头已隐约冒出些许嫩绿的新芽,宣告着春天的势不可挡。
  可黎予只觉得那点生机格外刺眼。她不想看见什么新生,什么希望。她只希望这个混乱的、承载了太多不堪记忆的春天能快些过去,连同这半年发生的一切,都被时间粗暴地翻页、掩埋。
  她迫切地想要逃离。
  逃离这个到处都是耿星语影子的城市,逃离这令人窒息的、充满了无声责备和压抑关怀的家,逃离这个让她一次次感到无力和失败的自己。
  去一个陌生的,遥远的地方。
  那里没有人认识她,没有人知道她的过去。
  她可以像一个初生的婴儿,笨拙地,但干干净净地,重新开始。
  这个念头一旦清晰,便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坚定,压过了所有的疲惫和悲伤。
  她关掉手机,将它扔到床脚,仿佛这样就能切断与过去的所有联系。然后,她重新坐回书桌前,打开了那本厚厚的、几乎被翻烂的习题集。
  笔尖落在纸上,发出沙沙的声响,成了这寂静房间里唯一的声音。她将自己所有的迷茫、痛苦、不甘,以及对那个“远方”孤注一掷的渴望,全都灌注到了笔下那些复杂的符号和公式里。
  这一次,学习不再是麻痹自己的工具,而是她手中唯一的、通往“新生”的船票。她要靠它,离开这里,离开所有与“耿星语”三个字相关的记忆。
  夜色渐深,台灯的光晕笼罩着她单薄而执拗的身影。窗外的春寒依旧料峭,但她心中的那点因为“重新开始”而燃起的微火,却顽强地抵御着四面八方涌来的寒意与虚无。
  路还很长,也很艰难。但至少,她为自己选定了一个方向。
  ———————————————————
  新年过后的复工复学,让校园重新染上了喧嚣的色彩。
  但对黎予而言,这只是背景音里无关紧要的杂音。时间像上了发条般飞速流逝,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高考倒计时的压迫感,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于是,她对自己的“压榨”近乎残忍。课间的十分钟被拆解成二十六英文字母不同排列组合的反复记忆,午休时间压缩到趴在桌上十五分钟的短暂休憩,就连走路时,脑海里都在默背古文篇章。
  她把自己变成了一台精密的学习机器,试图用高强度的运转麻痹所有感官,将那不该有的思念和疼痛,挤压到意识的最边缘。
  她刻意避开了所有可能产生交集的路段。那条链接教学楼与食堂、曾经走过无数遍、连哪里地砖有裂缝都一清二楚的小径,如今成了地图上被红色记号笔狠狠划去的禁区。
  食堂里,她总是选择最角落、光线最暗淡的位置,快速解决餐食后立刻离开,仿佛多待一秒都会被那无处不在的、属于过去的回忆捕获。
  就连课间习惯性望向窗外放空的几秒钟,也被强制改成了闭目回忆刚才课堂上的知识点。她在自己周围筑起了一座无形却坚固的高墙,将所有可能与“她”产生关联的线索都坚决地隔绝在外。
  “诶你听说了吗?高一分班名单今天中午就贴出来了!”前排女生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雀跃传来,像一颗石子投入看似平静的湖面。
  “真的吗?这么快!你选的什么组合?”
  “我选的政史地,你呢?啊,你选物化地啊,那咱俩可能要分开了……”
  “是啊,真遗憾,以后不能一起上课了。”
  这些关于分班、关于别离的对话,本该如同掠过耳畔的微风,不留痕迹。黎予甚至试图用更响亮的英语听力来覆盖它们。
  但“分班”这两个字,像一把淬了冰的、精准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撬开了她紧锁的心扉。心尖蓦地一刺,不算剧烈,却带着一种清晰的、冰凉的痛感,足够让她的笔尖在草稿纸上划出一道突兀的、断裂的痕迹。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曾经和耿星语倚在走廊栏杆上,讨论选科时的场景。那时耿星语微蹙着眉,指尖无意识地卷着发梢,在“历政地”和“历政生”之间犹豫不决,阳光穿过栏杆缝隙,在她纤细的睫毛上跳跃,投下小小的、颤动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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