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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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想让后来人与她一起,长长久久地记住,这世上曾有一人“眉隽清兰,月照侠骨”。
  其实,爱这种东西,本就是空花阳焰。
  最好的爱并非强留,而是无声沁润,是不自缚、无他执、尝欢喜。
  少女时候读诗学文,晏怀微很喜欢那句“永矢弗谖”。初读只觉诗句美妙,却未解内中深意。而现在,在赵清存离去之后,晏怀微感觉自己终于明白了这句诗的涵义。
  ——独寤寐言,永矢弗谖。
  他将永恒地住在她的灵魂尽头,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陪伴她,在白日喧嚣的时候不扰乱她。一切一切,都是刚刚好。
  *
  光阴如溪流,于眼里眉间潺湲。稍不提防,大半年的日子就这样过去了。
  乾道二年初,四川置制使汪应辰入朝觐见,朝廷打算将其拜为吏部尚书。
  与汪应辰一道抵达临安的,除了他的行李和随侍外,还有一个颇为令人震惊的消息——兴元府的龙头山义军死灰复燃了!
  大约旬日之后,这条消息便通过市井小报于坊间四下流播。人们口耳相传,各个说得有鼻子有眼。
  说是川峡四路那边有个龙头山,山上有个不成气候的绿林寨子。
  那山寨原本已呈颓败之势,孰料自去岁季春时候,突然便恢复了精气神儿,甚至开始招兵买马,真是好一场“春风吹又生”。
  经过这大半年的招揽,龙头山已是声名远扬。其扬名程度,比之昔年大圣天王杨幺的洞庭十八寨亦不遑多让。
  因着汪应辰带来的消息,朝中对龙头山义军的态度很快便分为两派:
  其中一派认为,凡落草为寇者皆是恶徒,对于这些人,当务之急是尽快招安或者派兵围剿,万万不可使之继续壮大,否则必成祸患。
  兴元府呈至御前的劄子上写着,龙头山所聚之人明明皆是些土匪,可其首领在率军与金兵周旋时,竟颇有大将之风,从排兵布阵到计策谋划,完全不像野路子——单这一点就足以令朝廷胆战心惊。
  而另一派则认为,那龙头山位处宋金边境,且山寨众人也与别处匪寇不同,他们一不打家劫舍,二不伤天害理,整个寨子靠山吃山,除此之外便是与金人斡旋,回护边关安宁。
  隆兴和议虽已达成,但在秦蜀边境之地,金人犯宋、欺宋之事时常发生。留着他们,不仅能从旁协助西军,甚至还不用朝廷出一文钱军费,何乐而不为?
  两派人争来吵去,没个消停。
  可无论朝中臣子如何争执,这一次,官家的态度却含混不清。
  他既不派人去招安,也不发兵围剿,端的就是八个字——不闻、不问、不理、不睬。
  朝堂诸臣所上劄子,凡是与龙头山有关的,官家也不多言,反手就是一个留中不发。
  向来广开言路、纳谏如流的明君,这回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反正谁说都不好使,简直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官家让臣子摸不清,老百姓倒是挺高兴。
  坊间关于龙头山的故事,那是越说越精彩,越讲越瞎编,编得那些贼寇各个三头六臂,为首之人简直二郎神转世。
  这日无事,晏怀微留下周凤娘照看铺子,她则带着小吉小庆去了丰稔楼。
  作为丰稔楼的买扑人,她虽不打算盘(其实是不太会),但却仍旧三不五时来楼内瞧瞧近况。
  今日听罢酒楼都管言说,知晓楼内生意颇佳,年底的利钱一文也不会少,晏怀微满意地让掌柜的开了个济楚阁儿,打算去阁内小坐片刻,顺便也给小吉小庆打打牙祭。
  济楚阁儿在二楼,珠帘低垂,纱幔飘然。外人看不到里面,但里面的人若是喜欢,可以挑起珠帘,透过纱幔瞧瞧外面的动静。
  这丰稔楼也很会做生意,不仅雇了歌妓在雅座拨弦劝酒,还在楼内大堂设下书案,请了些瓦子里的说书艺人来凑热闹。
  今日在此说书之人,是从南瓦子请来的老先生。开场就讲了一段赵子龙七进七出长坂坡,赢得满堂彩,诸人又把那美酒多喝了几斗。
  晏怀微倚窗而坐,隔着珠帘纱幔,耳闻大堂传来的说书声,她也听得很高兴。
  讲完常山赵子龙,那说书艺人便打算给诸位酒客讲个新鲜故事,且听他话锋一转,这便说起最近流传颇广的龙头山之事。
  “说那为首之人,倒提一柄雪花镔铁长朴刀,身骑一匹膘肥体健五花马,头系一条青罗卷云纹抹额,其风流英姿,实在无可名状。”
  听至此处,晏怀微忍不住摇头:无可名状是这么用的嘛?都已经从头夸到脚了还无可名状呢?
  “英姿非凡,白马寒星,手握长锋出入金兵战阵之中,如探囊取物,如神兵天降。——命担关河人如玉,百姓送其绰号‘关河玉’!”
  话音甫落,又是满堂喝彩声。
  晏怀微的眉头却越皱越紧,心道这也太谄媚了,真是什么好词好句都恨不能用在那绿林强盗身上。那人远在千里之外,见都没见过就敢这么胡诌。
  “既是如此英雄,却为何落草为寇?想必是做了什么杀人越货的勾当吧?”酒座中有人问道。
  说书先生捋着胡须,笑言:“非也,非也。龙头山原本也干些打家劫舍的营生,偏他上山之后,再不做那档子事,只一门心思与吴大帅一起抗金护民,山上山下做些个好买卖。但凡见过他的,无不惊为天人,其英姿就算放在这偌大的临安府,恐亦无人能及。……也不对,倒是有个人能与之媲美一二。”
  “何人?”
  “便是那泸川郡王赵珝。唉,可惜赵郡王已不在人世,不然尚可与之比并看。”
  座中立刻便有人嘲笑道:“依我看,泸川郡王肯定比不过关河玉!赵郡王再厉害也不过是个纨绔子弟。但那龙头山首领,那可是忒勇武的抗金英豪啊!诸位说对不对?”
  此言一出,四下里皆响起附和之声。
  堂内酒客们越说越高兴,济楚阁儿里的晏怀微却被气到了——土坷垃里面的山大王,以武犯禁的匪头子,就这样的人也敢拉出来和赵清存媲美?!
  虽然他抗金守边是个英雄,但那又如何,他抗金就抗金,凭什么要贬低赵清存?!
  赵清存又不是没杀过北虏,又不是没守过家国,只不过你们都不知道罢了!
  晏怀微越想越憋屈,蓦地扔下还没吃进嘴里的蜜煎樱桃,板着脸坐在那儿,替死人生气。
  却听堂内那些人还在聊着:“不知那关河玉究竟姓甚名谁?”
  “嘿,杨家将诸位听说过吧?昔有杨家将为我大宋战契丹,今有关河玉驻守兴元抗女真!好巧不巧,那关河玉竟然也姓杨!”
  “他叫什么?”
  说书人捏着下颌一撮山羊胡,摇头晃脑:“若是小老儿没记错的话,应是单名一个澈字。”
  “杨澈?”
  “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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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2章
  街巷间在大肆吹嘘“关河玉”, 晏怀微坐在家里生闷气。
  “关河玉,关河玉!夸就夸,做什么要贬低别人!”晏怀微越想越气, 气得就差扎小人儿了。
  家中雇了个按时辰付钱的厨娘, 每日辰时来申时走,为晏怀微和小吉小庆煮饭,有时也帮忙收拾屋子。
  这会儿恰好申末,厨娘在灶上把柴米油盐全部归置好,正打算告辞离去,不承想却看见家中娘子板着脸坐在房中生闷气。
  厨娘一时好奇, 忍不住走进屋内:“娘子这是怎么了?是哪个泼才惹娘子不痛快?”
  晏怀微正想有人来给自己评评理, 遂顺势问道:“你见过泸川郡王吗?”
  听得“泸川郡王”四个字,厨娘眼睛一亮, 干脆一屁股坐在晏怀微对面, 唠上了:
  “不是我显摆, 娘子恐怕不知道吧,我还真见过泸川郡王!那会儿郡王府就在清风坊,逢年过节他们忙不过来的时候, 就会从外面雇些人去帮厨,我去过两三次。娘子见过郡王殿下不?”
  “我……”晏怀微迟疑了一瞬, 终究言道, “我没见过。”
  “嗨呀, 还真不是我吹嘘, 娘子要是见过郡王殿下就知道, 那什么,那就是天上掉下来的神仙,”厨娘越说越兴奋, “我虽只是看了几眼,没搭上话,但这辈子都难忘。娘子没见过他,着实可惜。”
  “没见就没见吧,纵使见了也不会怎样。”晏怀微闷声说。
  “哟,话可不能这么说!”
  厨娘因着自己见过泸川郡王而对方没有,突然产生了些莫名其妙的优越感,大着嗓门絮絮言道:
  “娘子尚且年轻,若是见了他,保不齐要羞红了脸儿。你可别不信,我去帮厨的时候恰逢年节,他亲自来灶房吩咐煎药之事。我听说那些汤药都是给他府里一位娇宠娘子的。那娘子体弱,房事之后要好生照料。哎哟,那个温柔体贴,我脸都红了。”
  晏怀微倏然低头,只觉从脚心到后背泛起一阵燥热,而眼眶却已然湿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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