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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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清存端着药碗轻轻吹气,没理她。
  “我已经不疼了,我没事了,我好了!”晏怀微还在垂死挣扎。
  赵清存舀起一勺苦药,送到她唇边。
  “我不想喝。”晏怀微直接摊牌。
  赵清存今日也不知是中了什么邪,态度竟出奇地强硬:“张嘴。”
  晏怀微被他这样命令着,心里愈发委屈。可恨那赵清存却举着药匙,丝毫不肯退让。没奈何,她也只得乖乖张口把药喝下。
  ——好苦,难喝!
  晏怀微捂着嘴差点儿没吐出来:“这什么药……怎得一股怪味儿……”
  赵清存见她终于肯乖乖喝药,态度便不再冷硬,温言向她说道:“这是败毒散,以人参、柴胡、紫竹根等药材浓煎,每日服用一剂,须连服数日。”
  “做什么要我喝这个?”
  “你知大媪为何那般畏犬?”赵清存反问她。
  晏怀微摇头。
  仔细想来,这确实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按说周夫人年轻时于市井间谋生做活,什么世面没见过。况且老夫人年纪虽大,但精神向来很好,怎么说也不该被一只觅食的野狗吓至觳觫。
  却听赵清存喟然叹道:“因为大媪的孩子就是被狾犬咬死的。”
  “被狾犬咬死?!”晏怀微惊愕地瞪大双眼。
  狾犬与普通恶犬不同,此乃罹患疯病之犬,这类恶犬最喜攻击无辜路人。
  南渡之前,街面上也曾出现过狾犬咬人至死之事。后来官家驻跸杭城,临安府衙向街道司下达了“凡遇狾犬必击杀之”的命令。自那以后,街巷之间便几乎没了狾犬踪迹。
  赵清存一边喂晏怀微喝药,一边继续讲述:
  “其实这事我也是来到行在之后,偶然听兄长说起。昔年在秀州,大媪的孩子于田间玩耍,不慎被狾犬咬伤。那时候家里人都没当回事,以为就是被狗咬了,谁知不过几日功夫,那孩子突然就变得疯癫……后来才知道,原来是瘛咬病。”
  “瘛咬病?”晏怀微曾听说过,被疯狗咬了会得一种怪病,却原来是叫这个名字。
  赵清存颔首:“大媪那时已受雇做兄长乳母,孩子去得凄惨,她伤心欲绝,后来也不曾再有别的孩儿。其夫殁后,大媪在这世上没了亲人,从此只将我们兄妹三人当做自己亲生骨肉一般照料。”
  “师父说过,早在司马晋时期,医书上便已详细记载了这种病的症状及其可怖之处。医书有言,从来疯犬咬人,十有九死。患上瘛咬病的人,会浑身恶寒,目红音嘶,心腹绞痛如刀割,听闻水声便恐惧发狂。因为太痛苦,他们还会抓破自己的身体,甚至咬烂舌头。”(注1)
  说着说着,忽见晏怀微面色僵白,可见是被吓到。
  赵清存赶忙止住话头,将女子拥入怀中,低声安慰道:“别怕,好好喝药便会没事。”
  安抚好晏怀微,又伺候着她睡下,赵清存这便去往外院听车夫老朱禀明今日景况。
  原来诸人遇到的并非狾犬,只是一条突然被激怒的野狗。
  这么想来也许不会有事,但赵清存仍旧不能放心,况且他还得盯着晏怀微喝药。是以,回到景明院后,他虽口中说着“没事”,可言行举止仍旧霸道,说什么都不肯放晏怀微回晴光斋去。
  景明院内除寝卧外,尚有数间上房空置,但赵清存却不愿让晏怀微与自己隔着一堵墙。
  思忖再三,忽有妙计。
  泸川郡王唤来数名王府待诏(工匠),上面下面左面右面比划了一番,待诏们立刻知晓恩王之意,三下五除二的功夫就在他的寝卧内搭出一间碧纱幮。(注2)
  所谓碧纱幮,其实就是在赵清存那间十分宽敞的寝卧里隔了个小间——先以榫卯固定框架,三面覆以青纱,东置屏风,南向进出,这便成了。
  碧纱幮内放着一张床榻、一面矮几,另有几只绣墩。床榻铺得十分暖和,晏怀微睡在里面刚刚好。
  这间大卧之中隔出的小地方,既让晏怀微不会感到拘束,又方便赵清存日夜看顾她。
  夜里,晏怀微拥被躺在碧纱幮内,望着眼前所悬层层细绫以及细绫外的花鸟隔幕,忽然有种特别奇妙的感觉。
  透过花鸟隔幕,她隐约能看到赵清存披衣立于香案前,捏了几颗香丸放入熏炉,之后又随手拿起案几上一串紫檀珠,斜倚床榻,就着灯烛惬意把玩。
  晏怀微翻了个身,面朝外侧躺着,死死盯着赵清存看。正看得入神,不提防赵清存忽然转过头,也向她这边看过来。
  他们一个在这边,一个在那边,中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虽看不清对方的表情,但却能感受到,那种温暖的、柔和的,这辈子最纯粹的爱意。
  ——我们可以相爱,可以欢好,但终究,你是你,我是我。
  晏怀微躲在碧纱幮内笑得眉眼弯弯,她可真喜欢这种感觉。
  重重细绫遮眼,二人在朦胧烛火中对视许久,终究是晏怀微先扛不住,面红耳赤地拉起被子蒙住头。
  赵清存被晏怀微的憨气逗笑,收回目光,半阖双眸回味着适才的遥遥相视……其实他也挺喜欢这种感觉。
  可惜这绵软的温馨却在子夜时分被女子的尖叫声打破。
  晏怀微猛然睁开双眼,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只觉心如擂鼓,小腿再次隐隐作痛,鬓边也渗出一层冷汗。
  就在女子发出惊叫的下一瞬,碧纱幮的帘幔被人一把掀开,赵清存快步冲了进来。
  “怎么了?哪儿疼?”他坐在床沿,紧张地问。
  晏怀微坐起来,抬手搂住赵清存的脖颈,将头埋在他胸口,声音闷闷地说:“我做噩梦了,梦见我患上瘛咬病,疼得满地打滚,还像疯了一样把自己全身都抓破。”
  赵清存一下下轻抚她的后背,安慰道:“别怕,没事,我已遣人去御街寻过……”
  他正要跟晏怀微说,府干已经去御街打听过了,咬人的那条狗经常在街市上觅食,平日里许多店家也会给它抛些剩饭,就是一条野狗,没有疯病——话到嘴边却忽地收住。
  “樨儿……其实,师父曾告诉过我一件事,我担心你害怕,就没敢告知你。”赵清存的语气凝肃。
  “什么事?”
  “师父说,被狗咬了的人都会做噩梦,所以不能一个人睡,必须和别人一起睡,如此才可将梦里那些邪祟全拦住。”
  晏怀微蹙眉,疑惑地看向赵清存:“……真的?”
  “翰林医官使吴劼的话你还不信吗?我之所以非要将你留在景明院,其实就是担心你夜里出事。你看,果然做噩梦了不是?”
  赵清存从言辞到神情皆认认真真,一本正经。
  “那要怎么办?”晏怀微果然被对方严肃的语气唬住。
  “有办法,你过来和我睡就行。”
  晏怀微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赵清存打横抱起晏怀微,往自己卧榻走的时候,口中还振振有词地叮嘱着:“你若是害怕,就抱紧我。若是再做噩梦,你就一整夜抱紧我。我来替你挡住恶犬,让恶犬咬我,莫要咬你。”
  话说得倒是挺好听,可直到第二天早上清醒过来,晏怀微才突然意识到——吴劼是神医又不是神棍,怎会说那种怪力乱神之语。
  赵清存那个混账不会是故意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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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5章
  就在冬雪初降之时, 大宋出使金国的使团在朝议大夫魏杞的率领下,回到了行在临安。
  与他们同时抵达临安的,还有宋金两国写着议和条款的国书。
  检视其文, 要言有三:
  自议和达成之日, 大宋官家赵昚须将金国皇帝完颜雍呼为叔,自称为侄;
  大宋每年向金国进贡银、绢各二十万,称为“岁币”;
  宋金两国除维持原有疆界外,大宋还须将泗、唐、邓、海、秦、商六州土地割让金国。
  显而易见,这份和约是屈辱的。但较之昔年赵构夹着尾巴应允的那份“绍兴和议”,针对赵昚的这份其实已经温和得多——至少大宋无须再向金国俯首称臣, 且每年的进贡也减少了五万两。
  这些都是似魏杞般铁骨铮铮的使臣们, 在燕京时靠着绝食、忍辱与据理力争才换来的。
  魏杞返抵临安的当日,赵昚立刻便召见了他。
  可出现在赵昚眼前的, 却并非离开临安时那位温文儒雅的文臣, 而是一位须发皆白、直似耄耋老朽一般的人。
  不过短短一年, 谁能料到竟成如此衰鬓苍颜。
  年轻的帝王面带微笑地望着他的臣子,笑着笑着便觉唇角颤抖,掩在袖中的手指也跟着颤个不住。
  自那日起, 赵昚离开寝殿,未偕任何宠妃, 而是独自搬去了宫里的翠寒堂。他想在偏僻的翠寒堂小住些时日, 让自己静一静。
  翠寒堂位于皇宫西侧, 原是昔年赵构还未退位时修筑的一处避暑之所。
  北人南来, 比之东京开封府的天高气爽, 位于江南的临安府总让人觉得暑湿难耐。于是赵构便命人于选德殿不远处建此清凉小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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