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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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谓婚约盟誓,事实上,受桎梏的只有女子。婚约一旦立下,女子甚至就连命都不再是自己的!……多么可笑之事,我试过一次,不愿再试第二次。我不会嫁给任何人,我不想再做谁的妻,不想再成为谁的所有物——我只想做晏樨。”
  晏怀微说着说着,眼圈已是濡湿,但她却并未停下。无论赵清存愿不愿意听,她都要一口气将心底话全部说完。
  ——这些话需要太大的勇气,她怕自己稍停一瞬,就再无法继续下去。
  “你也许无法明晓我的忧惧,也许还会觉得我可笑。我不过是个无权无势的弱女子,却偏偏想在这世道中独自活着。我知道这很艰难,但我想试试。”
  “我会作画,会填曲子词,会写话本,可以卖文鬻画养活自己。哪怕到瓦子里去过三十文钱的苦日子,我也不想再被婚约锁住,不想被‘相夫教子’这四个字锁住。”
  湖畔夜色温柔,可她的眼泪却随着话音一起,跌落于这一阕明月夜。
  她感情丰沛,所以很容易就会落泪,也容易受伤。
  但正因她敏感,她怀中有着许多无法全然向外人诉说的瑰丽,这些足以让她撑持自己的心魂。
  “樨儿……”赵清存的声音在夜色里颤抖着。
  “赵珝,我们可以相爱,可以欢好,但终究,你是你,我是我。”
  说完这些,晏怀微转身,毅然决然地向前走去。
  她知道她不该在赵清存刚刚振作起来的时候就对他说这种伤人的话,她又何尝不想被他温柔地拥在怀里,诉尽离愁别绪。
  ——可她做不到骗他也骗自己。
  断桥就在前方。
  皓月,平湖,桥畔一抹冰辉。
  西湖的月光总是皎洁,照得凡间夜明,也照着一对有情人渐行渐远。
  赵清存立在原地,像被钉住了似的;晏怀微却头也不回地向远处走……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拉越大。
  晏怀微嘴上说得硬气,颇有快刀斩乱麻之势,其实却是双拳攥紧,努力让自己别哭出声。
  她知道自己做了一个很奇诡的决定,且这个决定放眼整个临安府,恐怕都是特立独行的。
  纵使女中豪杰如梁红玉、李孝娥,或许亦会觉得匪夷所思——她爱他,但她拒不嫁他,她这辈子不会再嫁给任何人。
  也许世间极少有男人能接受这种“你是你,我是我”的想法。这对男人们来说是羞辱,是拂了他们的脸面和尊严。
  譬如像父亲晏裕那样的人,最是好脸面尊严,晏怀微想,今夜她对赵清存说的这番话,倘若出自母亲张五娘之口,父亲定会大发雷霆,而后拂袖便走。
  晏怀微木愣愣地继续沿着西湖前行,她不知道此刻赵清存会是什么情状,她不敢回头,也不愿回头。她猜测,或许赵清存也已经转身走了,两个人朝着两个方向,各自走向自己的结局。
  可是……忽然……忽然,她听到身后传来奔跑的声音。
  对,没错,是奔跑声,还有喘息声,她甚至能感觉到身侧轻风和水面涟漪皆被惊扰——有人正向着她快步跑来!
  晏怀微还没来得及回头就猛地一下被人从身后拥入怀中。
  那人跑得太快,抱得太紧,以至于与她的身体贴在一起之时发出“砰”地一声闷响——明明是身体的碰击,却更像是两颗心用力撞在一处。
  便是在被抱住的瞬间,晏怀微泪如雨落。
  她不用回头也知道,从身后抱住她的不是别人,正是赵清存。
  这个男人没有因为被女人拒绝而觉颜面尽失,他没有拂袖离开,也没有发怒发疯,他只是在原地站了片刻,收拾自己惊荡的心绪,眼看着女子越走越远,在反应过来之后,他拔腿便追了上来。
  那样有力的双臂环过身前,将女子拥在怀里。他抱得太紧,以至于箍得晏怀微觉得有些呼吸不畅。
  “……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他喃喃地说,“……我什么都答应你。”
  他的声音亦是哽咽,他也在落泪,如她一般,被秋雨沾湿面颊。
  也许是因为泪水太烫、怀抱太暖,高悬于天穹的月亮也变得没那么冰冷,心田的雪似乎停了,雪盖之下有细蕊缓缓生发。
  冬风解冻,蛰虫振翅,春心再次炽烈。
  回城的马车上,赵清存真就像抱了个磨喝乐一样将晏怀微抱在怀里,说什么都不肯撒手。
  晏怀微拗不过他,只得将头枕在他肩上,任由他抱着。
  马车轻轻颠簸,晏怀微感觉自己的心也随之颠簸,她心里有太多事情想对赵清存说,可话到嘴边又不知从何说起。
  好半响之后,晏怀微决定,别的可以先不说,但有一件事她必须坦诚,倘若不说出来,心里恐怕会一直忐忑难安。
  “赵珝,我有件事想告诉你。”
  “什么事?”
  “你在淮西的时候,我把你跟随李将军北伐之事告诉外人了……那人是秦太师的养子,名唤秦炀。”
  “我知道,其实我早就知道他,”赵清存语气温柔,缓缓述说,“中秋那夜我发现你还活着,次日就派人去唤了张略来问,究竟是谁牵线送你入府。张略当时便交待出秦炀。彼时我不知他究竟对你说了什么,不好妄动。恰逢北伐在即,我便想着等我回来再追究他。倒是他们秦家窝里斗,那秦埙为了自保,将他状告至府衙。”
  “我泄露了你的隐秘,你不怪我?”
  赵清存忽然笑了起来:“我还要多谢你装出我的样子,在太上皇面前救了我一命。”
  晏怀微惊愕不已:“你是如何知晓此事?!”
  赵清存却笑而不答,捧着她的脸,凑过来吻她。
  从黛眉吻至眸子,又从眸子吻至鼻尖,再顺着鼻尖一路滑下,最终深陷于温软双唇。
  晏怀微被赵清存吻得喘不上气,只觉这人实在讨厌,怎么这么霸道,怎么什么都知道。
  “你救过我一次、两次、三次……居然救了我这么多次……”
  他轻咬着她的唇瓣,声音低沉而蛊惑:“娘子救命之恩,小可无以为报,看来小可只能以身相许了。”
  第62章
  层层垂下的帷幔中, 隐约传出一声哀吟。
  乍听绵软无力,细听才知,内中尽是不甘心的挣扎。可无论她如何挣扎, 都无法挣脱此刻正纠缠着她的柔情脉脉。
  他轻些, 她微颤。
  他突然加重,她兀然心惊,魂也颠荡,魄也颠荡。
  他忽轻忽重,若即若离,仿佛夜奔一次崇山千里明月光, 爱恨皆幻妙。
  晏怀微被她的明月光抱着, 感觉自己一会儿盛开,一会儿凋谢。她软作一滩春水, 他却如巉山压顶, 岿然而霸道。
  声音支离破碎, 是从喉间溢出的泠泠细泉,呼吸却又急又重,任凭西风阵阵摧梨花。
  “啊……”
  她被强迫着翻了个身, 骇浪从身后袭来,直似惊涛拍岸。
  晏怀微猛然扬起脖颈, 抬手抓在纱幔上, 太过用力, 差点儿把头顶承尘整个拽下来。
  耳畔响起一声轻笑, 那人故意使坏, 愈发汹汹。
  忽地,身后之人将手伸过来,按在她手上, 一点点掰开她紧攥纱幔的手指,而后与她十指交扣。
  山撞向水,却片刻未歇。
  桌案上的灯火迷离恍惚,户牖外的月亮也迷离恍惚……良久之后,帘幔内的一对儿鸳鸯终于不再胡闹,而是相拥着堕入无尽痴念。
  “这是在战场上弄的?”晏怀微抚摸着赵清存胸口处的伤疤,轻声问道。
  她记得很清楚,赵清存离开临安的时候,胸前根本没有任何伤痕。而现在他回到临安,却是带着一道狰狞的伤。
  “一点儿小伤,已经没事了。”赵清存为女子理了理鬓发,温声答她。
  她并不知道这伤险些要了他的命,但不知道最好,免得知道了又平白担心。
  二人头抵着头沉默了一会儿,晏怀微突然又问:“赵珝,既然你早就已经认出我,为何不揭穿?”
  这个问题其实是她早就想问的,因着这事,他们此前还曾大吵一架。
  “我想看看你改名换姓回到我身边,究竟想做什么,”赵清存温柔地抚摸着怀中女子,手指从腰间滑过,“我不是故意耍弄你。”
  “那你看明白了吗?”
  “没有。”赵清存倒是十分坦诚。
  晏怀微轻轻叹了口气,心道你没看明白也是正常,我们之间曾有那么多误会,现如今我已知晓内情,可你却仍被蒙在鼓里。
  赵清存见女子不再说话,心内有些忐忑,赶忙亲了亲她:“我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你告诉我。”
  晏怀微在犹豫——绍兴三十二年正月初三,那天发生的事,赵清存是无辜的,可她也是无辜的。
  诸般无奈天注定,偏偏他们二人就撞在了那个巧合上,你说气人不气人。
  “其实我跳江之前,来找过你。”晏怀微低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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