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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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耀祖步入房间,回身将门闩上——门一关, 他立刻原形毕露。
  “你我已不是夫妻?喀,这事你想都别想!”齐耀祖沉着脸, 阴森森地看向晏怀微。
  晏怀微忍着疼痛从地上爬起来, 边揉着摔疼的手肘边低声说:“齐大郎, 求你放过我。你有那么多相好的女子, 并不缺我一个。就算你将休书之事说出去, 就算我坐实了弃妇之名,我也不会埋怨你半分。世间天高地广,我们各走各的, 好不好?”
  “我呸!老子花了大笔银钱做聘礼,又送了那么多字画给你爹,好不容易才把你娶进门,你当老子是个天杀的冤大头?!别以为老子喜欢你,老子娶你是为着你那大宋第二才女的名声!原想着用你那才女名头给我们齐家脚店招揽营生,可你倒好……我呸呸呸!”
  齐耀祖对着晏怀微的脸连啐三口,酒气臭气喷了她一脸,把晏怀微恶心得直想吐。
  齐耀祖根本不爱她,他娶她是为了给齐家脚店扬名,是想把她当作活招牌,这事晏怀微早已知晓。她还在齐家的时候,齐耀祖曾因此事与舅姑发生过争执,那时候她全都听到了。
  初时她也不是没疑惑过,齐耀祖为何死缠烂打非要娶她。后来才知,便是徐家扇子铺打出“大宋第二才女”的噱头将扇面全部高价卖出的那年端午,齐耀祖这只嗅到味儿的“苍蝇”,便盯上了她这笔“生意”。
  此时此刻,晏怀微强忍着喉中作呕之感,语气肃穆地说:“你莫要这般不依不饶,你送来的那些东西,我想办法全都还给你,只要你给我些时日。”
  “啐,老子不差这点儿钱。”
  话毕,齐耀祖面上忽地浮现出一抹狰狞笑意:“我那泰山泰水应该还不晓得吧?我的好娘子到现在都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呢!我晓得你嫌我脏,你瞧不起我。你不是冰清玉洁干净的不得了吗?好啊,等金人打进临安,我就把你捆了送给那些黄头奴,让你被千人压万人骑!到那时候,你就会变得比猪圈里的母猪还脏!”
  但听“啪”地一声脆响,晏怀微一巴掌狠狠扇在了齐耀祖脸上。她已被气得浑身发抖,眼圈通红,泪水抑制不住地往下淌。
  齐耀祖挨了耳光却一点儿没生气,反倒像被打/爽/了似的,嗤嗤嗤地笑着:“娘子,我的好娘子,你让我放过你,行啊,你既不想与我有夫妻之实,也不想被金人糟蹋,那你就自尽去吧!”
  晏怀微倏然面色惨白,连退数步,不敢置信地看着齐耀祖。
  齐耀祖步步紧逼,狞笑着继续说:“你敢吗?你这么冰清玉洁又这么骄傲,你敢去自尽吗?你要是不敢自尽就乖乖跟我回家,与我做成真夫妻。我念在夫妻情面上,或许能让你舒坦些。”
  齐耀祖得意地盯着面前这个泪流满面的女子,只觉今日实在是出了好一口恶气!
  他知道自己说的这些话成功地引起了对方的恐惧和痛苦,他为此感到通体舒坦——这个高傲的女人,这个一直瞧不起他的女人,现在终于要被他治服了。
  他甚至知道,晏怀微根本不会去向任何人告他的状,因为他刚才威胁她的那些污言秽语,她是一个字都说不出口的。
  当日晚些时候,齐耀祖神气十足地离开了晏家。临走时他对晏家二老说,晏怀微已经答应跟他回去,过完初四他就打发轿子来接。
  晏裕和张五娘听了这话喜出望外,只道还是女婿有本事,终于劝得女儿回心转意,惟盼日后夫妇二人鹣鲽情深,家和万事兴呐!
  齐耀祖走了以后,晏怀微不吃不喝躲在房内,咬紧牙关,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
  可泪水却根本咬不住,转瞬之间她便已化作泪人儿。
  哀伤地独坐至后半夜,直到案上的油灯都快熄灭之时,晏怀微蓦地想起一桩旧事——赵清存和她之间尚有一诺未曾兑现!
  想起这桩旧事的瞬间,晏怀微感觉自己仿佛拨云见日一样又看到了希望。虽然她和赵清存早已了断情愫,也已许久不曾谋面,但对方是正人君子,一定会恪守诺言的!
  对,她该立刻去找赵清存,去求他救救自己。赵清存是好人,他定然不会袖手旁观。
  心里念想着昔年旧事,晏怀微躺在榻上辗转反侧,几乎一夜未合眼。
  年节这几日,女使玲珑告假回乡探望兄嫂,并不在家中。晏怀微想,这样正好,免得被玲珑听到齐耀祖对她说的那些污言秽语,大过年的还要陪着她一起伤心。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隐约听得街面上传来头陀报晓之声:“壬午年,初三日,晴。”(注1)
  柝声阵阵响着,原来不知不觉竟已是五更天,是时候起身了。
  晏怀微撑着疲惫沉重的身体从榻上爬起,就着昨夜剩下的冷水开始梳洗更衣。
  她猜赵清存应该会喜欢檀晕妆,于是便在面上涂一层薄粉,之后以檀粉飞红眼角。此妆一绘好,女儿面便好似被桃花晕染一般,又柔又美。
  妆面画好,晏怀微换上了自己最好看的衣裳和发冠。甚至仍怕赵清存不满意,复又在额心贴了一枚鱼媚子。
  待一切收拾妥当,晏怀微没敢惊动父母,孤身一人悄悄溜出后门,沿着御街向位于吴山坊的王府走去。
  待她行至王府门外时,天色已然大亮。御街繁华,街面上来来往往行人渐多——新年总是喜庆的。
  晏怀微在西角门叩了半天,终于将一个胡子拉碴的守门院公给叩了出来。
  “这是哪家娘子?大过年的来此作甚?”院公问道。
  “麻烦您通传一声,我有急事想见承信郎。”
  院公愣了:“承信郎?”
  他这一愣,把晏怀微也弄得愣住,一瞬间还以为自己敲错了门,遂迟疑道:“就是……赵珝,赵官人。”
  却听院公嗤地一声轻笑:“我们家官人早已擢为正四品节度观察留后,这哪儿还有什么承信郎。”
  ——赵清存竟已不是承信郎了?!
  晏怀微惊愕地怔在原地,这事她居然完全不知道。
  除了惊愕,更让她难受的是一种时移世易的疏离之感。就仿佛她成了那误入天台山的阮肇,红尘故人已将她远远抛在身后,而她却还立于原地浑然不觉。
  院公瞧着面前女子这副怪异模样,警惕地问:“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我是赵留后的旧友,我与赵留后是在韩将军的梅岗园相识,”晏怀微心内忐忑,话语也说得没甚底气,“你就这么告诉他,他定会见我的。”
  那院公想了想,道了声“稍待”,这便关上角门离开。
  晏怀微在门外等了大约一炷香的功夫,刚才那院公又出来了,只是这回语气已变得不大好:“我们官人说了,不认识你。眼下官人身体抱恙,不见外客,你赶紧走吧。”
  ——赵清存居然说不认识她?!
  那个瞬间,晏怀微甚至以为是自己耳朵坏了,直到对方又重复了一遍“不见不见,快走”,这才清醒过来。
  她急忙上前两步,扯着院公衣袖,焦急道:“不可能,绝不可能,你再帮我问问。你刚才并没告诉他我姓什么,你对他说,就说我姓晏,晏殊的晏,我阿爹乃芸台正字。劳烦再帮我问问,他不可能不认识我,不可能……”
  院公撇着嘴将面前这女子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回,瞧装束也确实像是仕女,遂又道:“那你等着。”
  谁知这回连一炷香的功夫都没用到,那院公便骂骂咧咧地出来了。
  “啐,”他像是吃了一肚子闷火那般,张口便啐向晏怀微,“我们官人说了,你这娼妇,装得像个人样儿,想趁机攀上王府,门都没有!快滚!有多远滚多远!”
  晏怀微像是被雷劈中似的,彻底傻在原地,好半晌才从喉中挤出几个残破不堪的字眼:“他说……我是……娼妇?”
  “对!官人说,你这娼妇!快滚!”
  “不可能!”
  晏怀微不敢相信,不敢相信曾对她那样温柔、那样彬彬有礼的承信郎,眼下竟会说出这样恶毒的话。
  她快步上前,一把推开拦在门口的院公,道:“我自己去找他,我自己去见他,我要和他当面说清楚!”
  院公大喝一声正要扯住她,忽见门内走出四五个手拎背花杖的粗使仆役,二话不说就挥着背花杖向女子打了过来。
  当先那人一杖杵在晏怀微腰上,后面跟着的则径直扫向她的腿。晏怀微哪里吃得住这等棍棒交加,瞬间便跌翻在地,模样狼狈不堪。
  前一仆役说:“此乃建王府邸。王府门前,由不得疯子撒泼!快滚!”(注2)
  复一仆役说:“刚才那几棍是吓唬吓唬你,再敢放肆咱们可就真打了!”
  又一仆役说:“不滚就再吃俺一背花!”
  王府坐落之地乃吴山坊,其西为新街,其东为御街,府邸恰好夹在两条街道中间,是个繁华热闹的好地方。且大年初三乃朝廷开放关扑的最后一日,故而此刻两条街面上皆已彩棚高搭,行客熙来攘往。而此刻围在王府门前看热闹的人也越聚越多,人群中亦不时传来私语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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