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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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所以选在此地磔杀施全,秦桧打得便是个杀鸡儆猴、惩一儆百的主意。
  行刑当日,整个菜市门被挤得水泄不通。爱看热闹的临安百姓尽如秦桧所愿,太多人按捺不住好奇心,都想去看看这个敢当街行刺秦太师的军汉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彼时晏怀微的牛车也被挤在人群中,进不得亦退不得——她当然不是去看杀人,她今日出菜市门是打算去城外听戏的。
  临安府勾栏瓦舍极多,能数得上号的就有二三十处。菜市门外有座菜市桥,桥畔恰便有个规模颇大的瓦舍,时人将之唤作“菜市瓦子”。
  早在半月前晏怀微便听说王双莲、慢星子、袁太道等人要在菜市瓦子作场,唱诸宫调《天宝遗事》。
  得知此事之后可把晏怀微高兴坏了。在这些杂剧诸宫调伎艺人当中,她最喜欢的就是王双莲和慢星子这两位女角儿。此番知晓二女要在菜市瓦子唱《天宝遗事》,她便扯着晏裕的袖子哼哼唧唧软磨硬泡,直磨得晏裕不得不允了她出城看戏。(注1)
  张五娘原想陪女儿一道,可开戏前几日忽觉身子不适,至开戏当天仍不见好转,只得给了晏怀微三百文钱,让她雇辆牛车带着玲珑一起去。
  孰料牛车才刚行至菜市门便被你推我挤的人群挡住了去路。车夫攥紧缰绳左扯右拉,眼瞧着牛儿的犟脾气已冒上来,无奈之下只得冲车内喊道:“小娘子,这路实在行不通。俺瞧着离瓦子也不远了,你们大可走去。”
  晏怀微打起车帘瞧了瞧,见牛车确实难行,遂同意了车夫之言,拉着玲珑下车步行出城。
  两个年轻女子随着拥挤的人群向前跬步而行,不时便听到身旁有人议论着今日处死施全之事。
  “判了磔刑,出城门就是刑场。”一个汉子的声音在晏怀微身后响起。
  “磔刑是什么?”旁边有女子问道。
  “啧,女人别问这些。”
  “你说来嘛!”
  见那汉子就是不肯说,一旁好事的路人倒是按捺不住了,主动向那女子解释道:“磔刑就是从一个大活人身上一刀刀生剜骨肉下来,之后再将他四肢砍断,最后再抹脖子。啧,那施全被判了三十二刀,这是要把他活生生折磨死!”
  话音甫落,那女子立时发出一声微弱的干呕之音。与她同时反胃干呕的,还有走在前面的晏怀微和玲珑。
  走出菜市门,其旁便是刑场。晏怀微扯着玲珑加快了脚步,边走边说:“快些过去,我不想看见。”
  再往前不远就是菜市桥和一座酒楼,瓦子就在酒楼旁边。二女相携进入瓦子,找到王双莲等人唱《天宝遗事》的勾栏准备听戏,只盼能快点儿将刚才无意入耳的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话语忘去脑后。
  巳时三刻,好戏正式拉开帷幕。
  但见一年轻女子站上戏台,音声清朗地说道:“今日所唱,乃天宝年间遗事,说得是那风流蕴藉李三郎,殢真妃,天上人间两茫茫,好一宗传奇故事……”
  话毕此女退下,换上诸伎艺人逐一登场,今日由王双莲饰杨玉环,袁太道饰李隆基,共唱那“杨妃病酒”、“杨妃梳妆”。待唱到长生殿内李杨二人耳鬓厮磨,许下连理誓言,晏怀微和玲珑对视一眼,皆抿唇笑着羞赧地低下头。
  将一本诸宫调套曲全部唱完几乎需得一整天时间,遂这日从巳初至申末,晏怀微和玲珑都待在瓦子里听曲儿。临近结束时,一折《马践杨妃》唱下来,直唱得晏怀微珠泪潸潸。
  听完了这场诸宫调,二女都觉腹中饥饿,遂在瓦子里随意找了间浮铺,一人叫了一碗虾子馄饨,准备吃饱再走。
  正吃着,忽见铺内又进来三五名男女,捡了晏怀微身后一张空桌坐了,也叫下馄饨小菜,等菜间隙便大声聊着适才瓦子外面发生的一桩惊天大事。
  “你说那蒙面人是来杀施全的?”
  “可不是嘛!那人箭法也忒了得,离得那么远,一箭射去正中心窝,那施全登时就吐血身亡。原本要割他三十六刀血肉,现下可好,一刀还没割呢,人就已经蹬腿儿了。也不知那二人之间是有什么深仇大恨。”
  “我看倒不像是有什么仇怨。你们想想,今日原本就要处死施全,平白无故怎得又来杀他一回?照我看,那人恐怕是来劫法场的。”
  “劫法场?!”
  “讲不好那人便是施全的同伙,不忍见施全受此折辱,所以干脆来送他痛痛快快上路。”
  “有趣,有趣。唉,只是可惜咯,他怕是没料到,秦太师早有防备,已命人埋伏于刑场四周。你是没瞧见,那么多人围着他一个砍杀。也是他着实功夫不赖,这才能杀将出去。”
  “反正已经给他跑了。”
  “跑是跑了,可究竟能否脱身还两说呢。俺也是听旁人议论,说他腰腹后背都挨了刀,拖着一身血勉强逃走。眼下秦太师命人在所有城门都放了杈子,挨个盘查身上带伤之人。啧啧,我看他,悬啊。”
  听着身后诸人的议论,晏怀微和玲珑俱是吃惊地瞪大眼睛——光天化日居然有人劫法场?!而且,劫法场之人居然还跑掉了?!
  不过倘若真像这些人说的,那蒙面人一箭射死了施全,令他不必遭受剜肉剔骨、砍断四肢的酷刑,倒也不失为一桩善事。
  吃完馄饨,二人离开瓦子准备回家。晏怀微已经盘算好了,从瓦子这边直接雇轿回积善坊需要八十文,入城之后再雇轿则只需六十文,余出的二十文钱她可以拿去买蜜煎樱桃吃。
  原打算走菜市门进城,可没走几步又想到刚才发生的那些血腥事,晏怀微忽觉胃里云翻浪涌,一阵恶心。
  想了想,她对玲珑道:“咱们往南走,由崇新门回城,我不想再去菜市门了。”
  玲珑对此自无异议,二人这便沿着城外道路往南走去。
  临安府虽无京城之名,却有京城之实。故而城外除了没有民坊,不像城里人来人往那般拥挤之外,与城中其实并无太大差别。由菜市门至崇新门的这条路上,酒楼、佛寺、匠作场亦是鳞次栉比。
  二女沿路悠然向前,眼看快到崇新门时,忽有一辆马车从她们身旁呼啸而过,直扬起漫天尘土扑面,晏怀微被呛得忍不住咳了几声。
  南边缺马,遂只有高官贵胄出行才用马车,普通百姓能有轿子和驴牛之车就算不错了。所以这车一瞧就知是城内某个贵人家的,玲珑颇为嫌弃地“呸”了一声。
  孰料转过相国寺没走多远,就见刚才呼啸而过的那辆马车停在回城的必经之道上。车夫紧紧攥着缰绳,面容凝肃,似乎眼前大事不妙。
  晏怀微也没在意这些,拉着玲珑从马车旁款款行过。
  擦肩而过的瞬间,突然听得车内一个清润悦耳的男声唤道:“晏家小娘子,请留步。”
  晏怀微蓦地愣住——这声音听起来十分耳熟。想了一下她猛然反应过来,这不是承信郎的声音嘛?!
  “车内是承信郎?”晏怀微迟疑着问。
  “正是小可。晏娘子这是要回城?”赵清存隔着车壁与晏怀微对话。
  玲珑在一旁不由皱起眉头,只觉此人好生傲慢无礼,竟然连车帘都不肯打起,就这么居高临下地同她家姑娘讲话。
  晏怀微倒是并不介意,应道:“是要回城。”
  “日色将西,恐不安虞。不知小可能否有幸送晏娘子一程?”
  晏怀微一听赵清存说要送自己,顿觉心跳怦然加快,面上不由泛起一抹薄红。
  她抬头瞧了瞧天色,见日头偏西,确实时辰不早。可她从来不曾与年轻男子同乘一车,尤其此人还是晏裕再三告诫让她切勿与之产生瓜葛的赵家三郎,晏怀微不禁有些犹豫。
  赵清存感觉到了晏怀微的迟疑,遂以极其温柔的声音,语带恳求地说:“晏娘子见谅,小可并无恶意。”
  天菩萨啊,晏怀微只觉心尖颤动,三魂七魄都要颠倒了。她再拗不过,这便被车夫扶着登上了车。
  谁知一入车内霎时就被惊呆——马车里飘荡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儿,赵清存捂着腰腹,面色惨白,像极了隆冬盛雪之下一株重伤的白梅。
  “哎呀,这是怎么了?!”晏怀微忍不住惊呼。
  赵清存突然单膝跪地,就跪在晏怀微脚边,强撑着颤抖的声音说道:“珝有一事……求晏娘子援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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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7章
  晏怀微并没急着去扶赵清存, 而是垂眸看着这个单膝跪在自己脚边的男人,凝声问道:“承信郎是想求我为你身上的伤作遮掩?”
  赵清存似没料到这女子居然聪颖如斯,一语便说中了自己的目的, 怔忪道:“晏娘子是如何知晓……”
  “适才来的路上我听人说, 秦太师在临安府所有城门前都置了梐枑,专为盘查往来行人之中身负新伤者。”
  赵清存低下头,一手捂腰一手撑地,肩膀打颤,眼看着已经快要跪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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