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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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记得他们打了多久,只知道最后是周晗看不下去,过来拉架,被他一把推开撞到床角,他的理智才渐渐回笼。
  他一言不发地走到床边,扶起周晗,随后弯腰从衣柜底下捡起自己的手机。
  已经是凌晨一点多,周晗也没哭了,屋内静得诡异。
  所有人都听清了周敛手机上发出的三声清晰的拨号按键音。
  “周敛你要干什么?!”
  电话拨出去的瞬间,周晗大声喊道。
  周敛没抬头,冷声道:“报警。”
  下一秒周晗就冲过来夺走他的手机,不可置信地说:“你疯了!?”
  周敛碰了碰撞伤的额角,伸出手说:“周晗,把手机给我。”
  “我不给!”周晗把手机藏到身后,“你疯了吗?!你报警让别人知道了,爸以后还怎么做人,我跟妈以后还怎么见人?!”
  周晗声音里又带上哭腔:“哥,求你了,不要报警,爸只是喝酒了一时犯错,他已经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你给他一次改过的机会吧,求求你了。”
  周敛不说话,抬脚向她走,想要拿回手机。
  周晗见他逼近,跑到季明身旁,哀求般道:“妈,你说句话啊!”
  一直沉默的季明终于抬起头来,她看了一眼双目猩红、形容狼狈的周敛,哑声开口:“别报警,算妈求你。”
  周敛跟她们对峙良久,最终还是败下阵来。
  “那你跟他离婚,等他彻底搬走,我再带小娜回来。不然大学我不上了,我找工作养她。”
  周敛扔下这句话后,无论她们再说什么都不为所动,他连夜收拾东西,带着小娜出了门。
  当时他还差几天才满十八岁,找不到什么像样的工作,唯一能挣到钱的方式就是代练陪玩。
  而且他不放心留小娜一个人在旅馆,只能带着她上网吧一台机子给她放动画片,所以一天下来,他挣的钱也就勉强够付房费网费,以及给小娜买吃的和给自己买泡面。
  就这样浑浑噩噩、昼夜不息地在网吧泡了十多天,直到高考出成绩。志愿系统关闭之前,周敛收到他妈的信息,说他爸已经搬走了,让他回去填志愿。
  回去前一晚,周敛躺在旅馆标间的单人床上,在一片黑暗中听着小娜安稳绵长的呼吸,终于有胆量想起余寻。
  想起自己对他做的那些事。
  蛰藏在树上的偷窥,众目睽睽之下的强吻,还有那些幻想着余寻握住自己的、数不清的深夜。
  周敛越想越抑制不住浑身发抖。
  那么好的余寻,而自己对他做了周知咏对小娜做的事。
  他有多厌恶周知咏,就应该百倍千倍地厌恶自己。
  第二天早上,周敛还是带着小娜去了派出所。
  年轻警察神色复杂地给他录完口供,让他回去等消息。
  周敛没有走,垂着头继续说:“我还要自首。”
  年轻警察皱着眉头重新打开一份询问笔录,“那你再说明一下要自首的具体事项,时间,地点,涉及人员。”
  “我......”周敛掐紧发抖发麻的手掌,深吸一口气,“我强吻过我同学,去年夏天,在二中体育馆,医务老师让我跟他示范心肺复苏流程,我趁机亲了他,我跟......我也是个猥亵犯。”
  年轻警察停下做笔录的手,说:“你这不构成猥亵罪。”
  “为什么?”周敛问。
  “猥亵罪是指以暴力、胁迫或其他手段违背他人意愿,强制猥亵他人或侮辱妇女,不管你是出于玩笑心理还是因为喜欢人家,你的做法确实不对,以后不能再犯。你这件事的性质跟你父亲不一样,没必要因为他犯的错就认为自己也是猥亵犯。”
  年轻警察看过他的身份证,刚成年几天,能有勇气来举报自己的父亲,想来也坏不到哪里去。何况年轻人容易冲动,趁人睡着偷亲什么的他也听过见过。
  对方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且认错态度良好,口头教育就行,没必要在少年人心里埋下他也是猥亵犯的种子。
  周敛却不认,他抬起头,说:“老师让他扮演失去意识的人,他闭着眼睛躺在草坪上不能动,我怎么不算强制?”
  “而且当时周围还有上百个人,是公共场所,属于加重情节。”周敛说着又垂下头,他来之前早就查过什么是猥亵罪。
  他跟周知咏一样。
  年轻警察沉默,旁边一直在旁听的年长警察则没忍住说了句:“你胆儿还挺大。”
  两人轮流劝了他几句,都不管用,最后年轻警察只好表示如果他坚持要自首,那么他们需要联系当事人,核实供述的真实性和了解其意愿以及损害后果。
  周敛又不敢了。
  他愿意受罚,可他不想让余寻知道他是这样的人。
  他只能自欺欺人地想,别人拿那件事开玩笑的时候余寻从来没有生过气,后面他也还愿意跟他说话对他笑,这至少说明余寻没有因为那件事过于困扰。
  他不想让余寻知道他做过那些事,这样起码在余寻关于他为数不多的记忆里,他没有那么不堪。
  从派出所出来后,周敛随便找了个马路牙子坐下,看着眼前疾驰而过的车辆发呆,小娜在旁边等得无聊,摘花瓣玩他也懒得管。
  直到小娜玩累了,问他什么时候回家,他才掏出手机,木然地输入那串早已背熟的号码。
  “喂?”
  余寻的声音传过来,只一个字,周敛就觉得眼睛发酸。
  他抬头看了一眼流动的白云,才说:“是我,周敛。”
  “嗯。”余寻应了一声,等他开口。
  周敛好不甘心,到底是从哪里开始错的,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把拇指扎进丝兰叶的尖刺里,说:“对不起。”
  余寻好像在问他‘对不起什么’,他答不出口,眼泪也抑制不住了,不得不匆匆挂断电话。
  视线模糊中,周敛死心地想,以后什么都没有了。
  他原本幻想过,如果余寻答应他,如果余寻愿意,他不怕告诉任何人,他会把他介绍给自己的朋友,他们应该会一起去毕业旅行,他想让他不要跟别的女生走那么近。如果余寻不想让别人知道,他也愿意偷偷的。
  可以后什么都不会再有了。
  他不会再让周知咏见小娜,凭什么自己还有脸去见余寻。
  周敛想把头埋进臂弯里,又担心小娜走丢,只好瞪着对面的垃圾桶哭。
  小娜发现了,摘来一捧花给他看,无措地安慰:“哥哥不要哭,看花......”
  有个胖大妈从派出所出来,看见他们,停下来好奇道:“哎呦,小姑娘跟你闹分手啊,哭得这么伤心。”
  她说完看见满地的花叶,又皱眉批评他们:“哎呦,你们吵架糟蹋花草干什么,要有公德心啊......”
  周敛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哭背过去。
  *
  周敛原本下定决心这辈子再也不去打扰余寻,可他明显高估了自己,高估了自己对痛苦的忍耐力。
  他母亲还在重症监护室没脱离危险时,他那个消失多年的大伯母又突然冒出来,想要重新申请小娜的监护权。
  周敛懒得管她当初离开是不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毫不留情地拒绝了她。没想到对方铁了心要跟他争,不但请了律师,有完备的过往重大疾病证明,现今稳定收入证明,定期探望证明等,还挖出了周知咏曾经被刑拘过的事。
  而周敛跟小娜只是堂亲,血缘关系远次于父母,他工作忙又没法将小娜长期关在家里只跟保姆玩,这几年他虽然承担了事实抚养费用,但小娜一直是待在托养机构。
  情况对他反而不利,他需要主动举证,证明对方不适合担任监护人。
  他知道那个女人一定心怀不轨,他曾经深信不疑视作榜样的男人都是个深藏不露的伪君子,更何况一个狠心抛弃子女长达二十年的母亲。
  可他找的调查公司一时又查不出对方有什么问题。
  他那段时间过得相当难受,甚至冒出过要是他妈没熬过来,他就送小娜去天堂,自己再下地狱的极端念头。
  挂中医门诊看见余寻的名字和照片时,周敛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他了。
  看着照片上那个目光沉静专注、嘴角挂着浅笑的男人,周敛其实有点陌生。
  他怔怔地看了许久,回忆像地下的活水冲破土壤,一股股涌出。
  他就想,余寻要是知道他的处境,应该会帮他吧。
  周敛宁愿承认自己卑劣,也忍不住想要靠近他。
  所以他挂了他的号,带着自惩的心理说出自己的缺陷,期待他的反应。
  可是余寻根本没认出他。
  他去了两次,余寻都没有认出他,或许这才是对他最大的惩罚。
  余寻似乎没怎么变,依旧坐得端正,目光如洗,言语温和清润,但比以前从容淡定了许多,不再像以前那样,偶尔会被他捕捉到他在紧张失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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