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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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单独与你说了什么?”
  沈朝青半倚着引枕,“他说,你脸上的反噬,他有法子化解。”
  萧怀琰闻言,身形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甚至连眼神都未曾波动,仿佛听到的只是一句无关紧要的闲谈。
  但沈朝青的目光何其敏锐。他精准地捕捉到,在他说出这句话的瞬间,萧怀琰垂在身侧的手,指节微微蜷起,悄然攥紧了。
  他在意。他超乎寻常地在意自己这张脸。
  这个认知,沈朝青早在晋国皇宫时就有所察觉。
  那时的萧怀琰,即便身为阶下囚,身处最不堪的境地,也总会想办法将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衣衫再破旧也要保持整洁,那张脸更是从不染尘。
  后来回了辽国,他更是变本加厉,每日龙袍常服绝不重样,发冠配饰亦是精心搭配,力求完美。
  如今,这半张脸被纹路覆盖,对他而言,恐怕比任何酷刑都更难以忍受。
  这不仅仅关乎容貌,更关乎他身为帝王的威严。
  沈朝青继续道:“不过,巫浔也说,此法需几味特殊药材,急不得。”
  萧怀琰抬眼看向沈朝青,“条件。”
  他笃定巫浔那种老狐狸绝不会无条件帮忙。
  沈朝青唇角微勾,带着点漫不经心,又像是早已料到他会有此一问:“他让你保证,以后不再找他那些徒子徒孙的麻烦。”
  萧怀琰眸光一冷,“他倒是会找人说情。”
  沈朝青轻轻“啧”了一声,伸出手,指尖隔着空气,虚虚点了点萧怀琰那半张戴着面具的脸:“怎么?难道你不想恢复原样?还是觉得,顶着这张脸在我面前,特别有威严?”
  这话带着明显的戏谑,甚至有一丝挑衅。
  萧怀琰猛地抓住他点过来的手指,力道有些重,眼神里多了几分隐忍的委屈,“你还是嫌弃我。”
  沈朝青任由他抓着,就着他的力道微微前倾,两人距离瞬间拉近,呼吸可闻。
  他盯着萧怀琰的眼睛,慢条斯理地说,“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况且……我也比较喜欢你原来的样子。”
  这句话如同羽毛,轻轻搔刮在萧怀琰的心尖。他瞳孔微缩,抓着沈朝青的手指不自觉地松了些力道。
  沈朝青趁势抽回手,重新靠回引枕,姿态慵懒,仿佛刚才那句搅乱人心的话不是出自他口。
  “不过是放几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换你容颜恢复,这笔买卖,辽帝陛下觉得不划算?”
  萧怀琰定定地看了他许久,仿佛要透过他那副漫不经心的表象,看进他心底去。
  这便是默认了。
  沈朝青知道这事成了。他不再多言,闭上眼,摆出一副要休息的模样。
  第124章 哥哥,笑
  沈朝青心中记挂着段逐风的安危,趁着巫浔来为他复诊换药方的间隙,状似随意地问起:“老头,你之前在宫外,可曾听说过段逐风的消息?或是见过与他相似之人?”
  巫浔正提笔写着药方,闻言头也不抬,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段逐风?哪个段逐风?老夫这里是伤员收容所吗?一个两个都往我这儿塞?没看见!什么消息都没听见!”
  他写得龙飞凤舞,语气带着被打扰的不耐。
  沈朝青蹙了蹙眉,心中疑虑更深。
  若是段逐风当真被旧部救走,即便隐藏行踪,也该有些许风声漏出,怎会像如今这般,如同石沉大海,杳无音信?这太不寻常了。
  与此同时,远离绍郡皇城的一处隐秘山庄内。
  装修朴素的床榻上躺着一个男人,棉被高高的盖在了脖子处,只露出一张脸。他眉宇间满是疲惫,小麦色的脸上有几道细小的疤痕。
  他眼皮微微颤抖,接着,勉强睁开了双眼。
  守在一旁的赵雪衣立刻发现了他的动静。
  他抿了抿唇,脸上有几分不自在,但还是站了起来,朝段逐风走去,张了张口,正欲开口询问段逐风感觉如何。
  却见段逐风眼神清澈得如同稚子,带着全然的陌生与一丝好奇。
  赵雪衣心头一跳,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紧接着,段逐风下一句话更是让他悬着的心彻底落了下来。
  “你是……谁?”
  赵雪衣难以置信地看着段逐风。
  段逐风那眼神里的迷茫不似作伪,他是真的不认识他。
  “你……”赵雪衣声音干涩,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
  “哥哥?”段逐风见他神色有异,又唤了一声,紧接着猛地咳嗽了两声。
  赵雪衣猛地回神,冲出房间,将候在外间的医师一把拽了进来,“他这是怎么回事?为何不识得我了?”
  那老医师上前,再次为段逐风仔细诊脉,又观察了他的瞳孔和反应。
  段逐风虽然什么都不记得,却乖乖配合了,眼神一直锁在赵雪衣身上,像是对他极为信任。
  赵雪衣心神乱了,并未注意这些,紧紧的盯着医师的脸色,生怕他下一秒说出什么噩耗。
  老医师叹了口气,对赵雪衣摇了摇头:“赵大人,这位公子身上的外伤,在您的精心照料下,已愈合得七七八八。但……心里的伤,却还在啊。”
  段逐风已经昏迷好久了,自从赵雪衣把段逐风救回来,这人便一直没醒过,他甚至一度怀疑,他醒不过来了,没想到,还有奇迹发生。
  可惜,心智有损。
  “心伤?”赵雪衣问道。
  老医师点了点头,“依老夫看,他这是受了极大的刺激,潜意识里将自己封闭起来了,不愿再面对现实。心病还需心药医,若他自己不愿醒来,恐怕……恐怕这辈子,就这样了。”
  赵雪衣脸色瞬间苍白。
  他立刻想起了秋猎那日,悬崖边的惨烈景象。段逐风是如何眼睁睁看着沈朝青心脉受损,七窍流血,然后决绝地坠入深渊……
  于段逐风而言,忠君爱国是刻入骨髓的信条,他没能挡住辽国铁骑,即便晋国依旧,也让他深感挫败,最终,甚至连他誓死效忠的君主也在他眼前殒命,他却无能为力……
  这双重打击,足以摧毁任何一根紧绷的神经。所以他疯了,用一种最彻底的方式,逃避了这无法承受的现实。
  赵雪衣挥了挥手,让医师退下。
  医师临走前,忍不住低声提醒:“赵大人,您私自将他救下,藏匿于此,这可是欺君大罪啊!若被陛下知晓……”
  “下去。”赵雪衣闭了闭眼,声音疲惫。
  他自然知道萧怀琰的性子,但他既然做了,就没有退缩的道理。
  赵雪衣原本想,段逐风若是醒来,便把目前的情形告诉他,劝说他远离纷争,避世隐居,他也能回绍郡继续周旋。
  如今段逐风成了这幅样子,他是万万不能抛下的。
  医师不敢再多言,躬身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房门。
  屋内只剩下两人。
  赵雪衣走到床边,看着蜷缩在床角,用那双清澈却空洞的眼睛望着自己的段逐风,心中五味杂陈,酸涩与无力感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唤回他的神智,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段逐风,你看看我,我是赵雪衣!晋国已经和辽国合并了,君上他也还活着,他没死,你清醒一点!”
  他伸手想去抓住段逐风的肩膀,想将他从那个自我构建的虚幻世界里摇醒。
  然而,他这略显激动的语气和动作,却吓到了心智如同幼童的段逐风。
  段逐风猛地瑟缩了一下,如同受惊的小兽,将整个身体都蜷缩起来,把脸埋进膝盖里,肩膀微微发抖,嘴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呜咽。
  “哥哥……凶……怕……”
  赵雪衣伸出的手僵在半空,看着段逐风这副全然依赖又充满恐惧的模样,所有准备好的话语都堵在了喉咙里。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席卷了他,他颓然地垂下手,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
  他救下了他的人,却救不了他的心。
  赵雪衣颓然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手指用力揉着发胀的太阳穴。
  他私自救下段逐风,已是犯了萧怀琰的大忌,如今段逐风又是这般模样,他该如何是好?将他永远藏在这山庄里?可这并非长久之计,纸终究包不住火。
  就在他心乱如麻之际,眼角的余光瞥见床榻那边有了动静。
  只见段逐风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见他似乎没有先前那么凶了,便慢慢地从床上挪了下来。
  然而他昏迷太久,双腿无力,脚刚沾地就是一个踉跄,整个人软软地向前摔去。
  “小心!”
  赵雪衣一个箭步冲过去,及时揽住了段逐风下坠的身体,将他稳稳扶住。
  段逐风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失重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紧紧抓住了赵雪衣的衣襟。
  待站稳后,他抬起头,那双清澈却空洞的眼睛望着赵雪衣紧蹙的眉头和写满焦虑的脸。
  他眨了眨眼,似乎觉得眼前这人“不开心”的样子很不好,然后抬起一只手,伸出食指,轻轻点在了赵雪衣紧抿的唇角上,然后小心翼翼地向上拉了拉,试图勾勒出一个上扬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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