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投票推荐 加入书签 留言反馈

  他只是沈朝青手中一把暂时好用的刀,今日的殷勤,源于昨日祭坛上的那一掷。若他日失了价值,今日的笑脸立刻会变回冷眼。
  萧怀琰颔首示意,并不多言,拿着棉衣转身便走。钱德胜还在身后不住地念叨:“您慢走!有什么短缺的,随时吩咐奴才……”
  刚走出内务府不远,穿过一道月洞门,便见福安步履匆匆地从另一条宫道走来,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紫檀木托盘,上面放着一只白玉碗,碗里是浓黑如墨的汤药,热气氤氲,散发着一股浓郁苦涩的药味。
  福安眉头紧锁,满脸忧色,几乎是盯着药碗在走,生怕洒出一滴。
  萧怀琰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又想起了那在小狼前咳得撕心裂肺,气骨单薄的身影。
  辽国密探曾报,先帝显德追求长生,服食丹药以至疯魔癫狂,多疑冷血。逼得太子与三皇子举兵谋反,镇压下去后立即杀了骑墙居中的五皇子和十四皇子,甚至连三位嫁人的公主都未逃过腰斩命运,子孙全诛。
  难道这沈朝青,也走上了其父的老路?
  福安察觉到有人,抬头见是萧怀琰,勉强挤出一点笑容,点了点头,脚步却未停,更快地朝着紫宸殿方向去了,显然这药耽搁不得。
  旁边一个小太监正巧路过,萧怀琰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陛下龙体欠安?”
  小太监吓了一跳,忙恭敬回道:“陛下一直圣体康健,真龙天子嘛!奴才听说……那碗是太医院进的滋补汤药,说是冬日天寒,给陛下固本培元的。”
  滋补?固本培元?
  萧怀琰眸色深沉。那药的气味,那浓黑的色泽,还有福安那掩饰不住的焦虑……绝非寻常滋补之物那般简单。
  他不信。
  紫宸殿内,药味苦涩弥漫。
  沈朝青斜倚在软榻上,额角甚至渗出细密的虚汗。他接过福安手中的药碗,眉头都未曾皱一下,仰头将那碗浓黑呛人的苦药一饮而尽,仿佛喝的只是清水。
  福安赶紧递上清水和蜜饯,沈朝青拿过两颗放进口中,甜滋滋的味道压过了苦味,他眉毛稍有舒展。
  这时,殿外传来通报,段逐风求见。
  “宣。”
  “陛下,凶獒一案,已有进展。经查,那獒犬乃太常寺下属兽苑所驯养。负责此獒的驯兽官供认,是受太常丞祝绍隆指使,于祭祖前日将獒犬秘密带入宫中,藏于祭品库房夹道内。”
  段逐风顿了顿,“末将带人前往祝绍隆府邸时,发现其已于书房内……畏罪自尽。留下遗书一份,自称一时糊涂,听信谗言,犯下大错,无颜面对陛下,以死谢罪。”
  殿内一时寂静。
  沈朝青指尖轻轻敲击着榻沿,脸上没什么意外之色。
  祝绍隆,太后麾下一条不算起眼却关键的老狗,专司祭祀礼器与杂务,确实是能做下此事的最佳人选。自杀?不过是弃车保帅,断尾求生罢了。李氏兄妹手脚倒是干净利落,将所有直接证据都掐断在了祝绍隆这里。
  再深查下去,恐怕也难有实质性的收获,反而会逼得狗急跳墙。
  不过,足够了。祝绍隆的死,本身就是一种交代,一个他可以借题发挥的突破口。
  沈朝青缓缓抬起眼,“祝绍隆身为太常丞,亵渎祭祖,纵兽弑君,罪无可赦。虽已自尽,然国法如山,其罪不赦。”
  “传朕旨意。”
  “祝绍隆罪大恶极,按律诛九族,一应家产,抄没入官。”
  福安身子微微一颤,头垂得更低。
  段逐风眼中锐光一闪,毫无迟疑,抱拳领命:“臣,遵旨!”
  诛连九族。这是最血腥,最暴戾的清算,也是最有效,最能震慑所有宵小的警告。
  沈朝青要用祝绍隆全族的血,告诉那些还在暗中窥伺的人:这场游戏,他说了算。
  输家的代价,就是灰飞烟灭。
  段逐风领旨,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紫宸殿。刚跨出殿门,便与正要进殿的萧怀琰迎面撞上。
  两人脚步同时一顿。
  第23章 我若死了,陛下还能去挑逗谁?
  段逐风的目光如实质般落在萧怀琰身上。他久经沙场,在尸山血海里淬炼出的直觉,对危险和杀气有着野兽般的敏感。
  尽管萧怀琰此刻气息收敛得近乎完美,但段逐风依然能感受到那平静表面下,潜藏着一股极其隐晦却锐利无匹的戾气,与这富丽堂皇的宫廷格格不入。
  这让他瞬间想起了多年前在辽地战场上,那个跟在辽国名将拓跋兇身边的沉默少年。
  那时两军时有摩擦,一次小规模冲突后,段逐风巡视战场,曾远远见过萧怀琰一眼。
  少年时期的萧怀琰身形尚未完全长开,却已如出鞘的利刃,浑身浴血,正沉默地从一具晋兵尸体上拔出弯刀,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迟疑。拓跋兇在一旁纵声大笑,拍着他的肩膀。
  “不愧是我辽国未来的王!”
  只那一眼,段逐风便知道,此子绝非池中之物,其性如狼,其心似铁,若得机遇,必成大患。如今再见,这股内敛的锋芒更胜往昔,却偏偏出现在了言讼身边,怎能不让他心生警兆?
  萧怀琰见段逐风挡在门前,并无让路之意,便微微侧身,准备绕过他。
  “你不该留在陛下身边。”
  萧怀琰脚步停住,“陛下留我,自有陛下的道理。不劳段将军费心。”
  段逐风冷哼一声,逼近一步,周身那股百战将军的压迫感骤然增强:“道理?什么道理?留一个辽国质子,拓跋兇的外甥在身边的道理?萧怀琰,你心里清楚你是什么人,陛下年轻,或许一时被你蒙蔽,但我段逐风的眼睛还没瞎。”
  萧怀琰并未被他的气势所慑,反而微微抬起下巴,眸子掠过一丝极淡的讥诮:“将军既然看得如此清楚,为何不去陛下面前直言进谏,陈明利害,请陛下即刻将我处决或驱离?反而在此……拦路告诫?”
  他语气轻缓,却字字戳心:“是觉得陛下不会听信于你,还是将军自己也并无实证,仅凭猜测,便欲代君行事?”
  “你!”段逐风瞳孔一缩,被噎得一时语塞。他确实没有萧怀琰危害陛下的实证,祭祖护驾更是有功无过,贸然进言,反而显得他心胸狭隘,与那些迂腐老臣一般,“堂堂辽国皇子,如今却甘愿雌伏男人身下,萧怀琰,你当真是好气度。”
  萧怀琰说道:“比不得段将军神勇,轻易便坑杀了北疆数十万降卒。”
  “你!”段逐风脸色涨得通红,手瞬间按上了腰间的佩刀刀柄。
  坑杀降卒虽为震慑,却也一直是他心头难以言说的隐痛,此刻被一个阶下囚如此赤裸裸地揭穿嘲讽,他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
  两人目光在空中交锋,看似平静,实则刀光剑影,互不相让。
  “萧怀琰,进来。”内殿传来了沈朝青的声音,打破了这剑拔弩张的对峙。
  萧怀琰收回目光,不再看段逐风一眼,只淡淡道:“将军,请让路。”
  段逐风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下,死死盯着萧怀琰那张波澜不惊的脸,最终重重冷哼一声,猛地一甩袖袍,大步离去。
  萧怀琰头也没回,步入紫宸殿内。
  殿内药味尚未完全散去,却又混入了一缕清雅的墨香。
  沈朝青正站在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垂眸运笔。案上铺着一张宣纸,墨迹淋漓,勾勒出的并非龙章凤姿,而是烟雨朦胧的江南山水,小桥流水,孤舟远岱。
  他听得萧怀琰进来的脚步声,并未抬头,只随意地朝砚台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声音还带着一丝病后的慵懒:“研墨。”
  命令自然得仿佛萧怀琰生来就该为他做这件事。
  萧怀琰走上前挽起袖子,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拿起那方上好的徽墨,注入清水,力道均匀地研磨起来。墨锭与砚台摩擦,发出细微而规律的沙沙声。
  他的目光落在画上,微微一凝。
  沈朝青的笔法极其精湛,绝非附庸风雅之辈所能及。山石皴擦利落,水纹勾勒灵动,意境开阔却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孤高与寂寥。
  那笔墨间蕴含的力道和情绪,浓重而压抑,仿佛要将这纸上的江山都纳入一种绝对的掌控之下,又或是一种无声的宣泄。
  萧怀琰心下有些意外。这小暴君,算计人心,专横霸道。却不想私下里,竟有这般近乎文人骚客的雅好,且造诣匪浅。若他不是生于帝王家,或许真能成为一代书画大家。
  突然,沈朝青开口,仿佛只是随口一提:“你倒是大胆。段逐风可不是个好性子,激怒了他,就不怕他真一刀砍了你?”
  他耳朵倒是灵,殿外的对话显然一字不落地听了去。
  萧怀琰研墨的动作未有丝毫停顿,“陛下不会让我死。”
  “哦?”沈朝青笔下勾勒出一片远山的轮廓,“为何这般觉得?朕看起来很像会为了一个质子,去惩罚朕的镇北大将军?”


章节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