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令 第10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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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映玉白瘦的手指紧紧绞着手帕我在心口,面色比之在东宫时更加憔悴,寺庙中软禁为东宫人质的日子并不好过。
  “姐姐向来智慧,过于我,她定然知道孩子是我出的主意让尉迟和宣徽殿联合害的。下一步,恐怕就是我了……”
  “所以,张御医说得对,若我们想要自保必须想个法子了二小姐……”
  “是,是该想想法子了。这情况看来,姐姐她肯定是不会放过我的了。”
  说起锦月,映玉有些难过,却也不仅仅是难过,还有羡慕、嫉恨、悔恨,可事到而今不容她后悔了。
  她想活下去,凄惨苦了半辈子,要她下半辈子也凄凄惨惨她不甘心!
  映玉望着窗外千山,又落向千山之外的更北方,目光渐收紧……
  “姜姑姑,我想见见青枫。”
  “这不难,我立刻去让药童去送信。”
  姜雉曾为女医,与御医局颇有些交情。
  自锦月离开东宫之后,萧青枫便跟着映玉,同映玉一道被遣送来清居寺,也被一道软禁在不同院子。
  姐弟虽有隔阂,可到底血浓于水。
  “青枫,我知道你并不喜欢我这个二姐,恨我害了小黎,可是我也是没有办法啊,当时我的处境你也看见了,若我不作为只能凄惨老死冷宫中。”映玉含泪弱声说。
  倔强的少年却只是哼了一声,不想看她。
  “二姐知道你喜欢小黎,喜欢大姐更胜于我,但,看在我们好歹亲姐弟一场,二姐求求你,入宫去帮我向姐姐求求情,让她原谅我一回,饶了我一条命可好?”映玉轻轻拉青枫的袖子,“救救二姐,好吗?”
  映玉盈盈落泪,青枫心中渐渐不忍。“好,我帮你这一次,但你以后决不能再做坏事,否则我就再不认你了!”
  锦月不想软禁在清居寺的萧家弟弟青枫,突然混进宫来出现自己面前,并且是替映玉求情。
  而今他们姓氏一个萧、一个尉迟,到底生了些隔阂。不过锦月看得出青枫对自己有亲情,只是碍于家仇而忍着不敢亲近。
  是以锦月也不急于强求和他解开心结和好,免得适得其反。
  “大姐,二姐已经知错了,既然小黎得老天眷顾无恙,你不若留二姐一条性命吧。”
  锦月脸色看着殿外青澄与小黎坐在一处玩耍,那小姑娘怯怯的可怜样子,仿佛少时的映玉,沉声说:
  “如今小黎回到了我身边,要我放过她也可以,只要她安安分分在清居寺吃斋念佛,不再惹是生非,我便饶了她。”
  青枫一听大喜,久违的纯真笑容让锦月十分亲切,恍惚想起萧府的快乐日子。
  锦月留了青枫一道吃午膳,却不想这时,秋棠姑姑一道消息传到锦月跟前——
  “娘娘,清居寺来消息,说一日前入夜时东侧小观失火,秋冬山林干燥,直烧了半片山。僧人和东宫姬妾被烧死烧伤难以统计,恐怕是事情有变!”
  锦月从椅子上腾起来,凝眉一思,心中一思已有眉目。
  青枫焦急道:“一日前,一日前岂不正是我离开之后。我二姐呢,她,她可受伤了!”
  “这个奴婢不敢确定,现在送入宫中的已确定的死者名单中倒还没有发现萧昭训的名字。”
  锦月轻轻笑了声,眼中一片失望、冰凉。“自己放的火,怎会烧到自己。”
  见萧青枫脸色白下去,锦月叹声安慰:“她到底还有些良心,将你送出来,免于丧命。”
  青枫悲怒交加,红着眼打了桌子一拳狠狠道:“二姐!你当真……当真无可救药了!”
  失望与冰冷只是一闪而过,锦月脸上已无波澜。这份姐妹亲情,终究走到了尽头再无可挽回。
  *
  清居寺的消息一道接一道传入宫中,东宫七八个姬妾的尸身找到了大半,却烧得难以辨认了,不知谁是谁,也不知是否都丧生,是否还有生还。
  不过这些姬妾都非旧太子宠爱的妃嫔,活着用处不大,死了也就罢了,宫中没引起什么大动静。
  秋棠告诉锦月说唯有太后宫的侍女说太后叹了一句“可惜了那个巧手弄汤药的昭训,哀家往后又得遭受咳嗽折磨了。”
  现在皇宫和朝廷的注意力,还是在新秀尉迟飞羽身上,从前知道尉迟太尉有一双得意的宝贝公子,不知有个如此有胆识的嫡长子。是以都侧目、侧耳注意着皇帝除了封三千户侯,还会封什么。
  又过了两日,锦月一早遣了秋棠去大乾宫外等候消息,看皇帝如何封的尉迟飞羽,这会儿还等着。
  “娘亲,大舅舅今天要封侯吗?”小黎正在帮锦月和香璇理丝线,给他做小衣裳。
  小家伙经过这一场历练,成熟了不少。
  锦月捧着他小脸儿搓了搓,心中涌起满满的暖意。“是啊,等大舅舅封了侯,咱们就一起去看看大舅舅好不好?”
  小黎重重点头,弘允将尚阳宫消息封锁得好,是以让小团子暂时先住在这儿,贸然送出宫一是锦月舍不得,二来也不安全。
  “和妹妹一起?”
  “妹妹?”
  小黎一指锦月的肚子,“妹妹。”
  “你怎么知道是妹妹,万一是个弟弟呢?”香璇插嘴问。
  小黎脑袋朝一旁安静怯怯坐着的青澄看了看:“我想要个和青澄一样安安静静的妹妹,我就可以保护她了。”
  锦月忍俊不禁,孩子找到了,她的心仿佛也跟着活了过来,揉揉小黎毛茸茸的头发,心头也软下去。
  这时秋棠去急匆匆进来惶急道:“娘娘,大事不好!”
  香璇和锦月看了一眼,拉了两个孩子出去,秋棠才道:
  “娘娘,您的娘家尉迟府生了变!今早皇上派了大太监杨桂安奉着封侯圣旨、印绶、钱银赏赐去太尉府宣旨封赏,却不想整个府邸人去楼空,举家消失了!”
  “消失?那么大的府邸怎会凭空消失!”锦月震住了。
  “确是消失。杨公公赶回来复命说府里只有大公子飞羽在屋中熟睡,别的一个人都没有了,值钱的东西也全没了,马厩里的马匹一匹不剩,有风声说是连夜举家北上了。”
  “北,上!”几乎咬碎了牙齿,锦月死死握住手中的丝线。
  数日前尉迟云山来找她放过尉迟兄弟未果,临走时说既然不能和解,就休怪他这个父亲心狠无情。
  锦月当时只道这个生父是与她断绝父女恩情罢了,不想竟狠绝至此。“这个父亲,是要将我们兄妹二人逼入死路啊!”
  “娘娘此话何解,飞羽公子才立下大功,怎会呢。”
  “他作为三公之一,大周军师的最高名誉首领,怎会凭空消失,必是尉迟兄弟和上官母女吹耳边风,眼看儿子朝中当官无望,劝说北上投奔弘凌,既能免于我的报复,又说不定还能一展宏图。”
  秋棠吸了口气:“娘娘的这继母可真是老谋深算,太尉大人他也当真听她的,对娘娘和飞羽公子如此狠心。”
  锦月冷冷一笑。“我知道这个父亲心极狠,只是没想到,能狠到这个地步。”
  整个长安城细雪飘飞,一队铁骑自长安城延平门出,一路北上直追。
  “陛下有令,追到叛臣者加官进爵,赏钱万贯!不能捉活的,便就地斩杀!”
  “追!”
  铿锵马蹄,溅飞冰雪。
  洋洋洒洒的细雪到城外山野间,变成鹅毛大雪,铺天盖地,山林、官道一片雪白,淹没了路上马车轮子留下的辙痕。
  此时尉迟府的三辆大马车已行到了长安与司渧城的交接地段,这里道路两旁是雪白的险峻山岭,风狂雪急,视野一片白蒙。
  第一辆马车里是尉迟云山以及尉迟正阳、尉迟正德以及另外两个庶子,第二辆马车是上官氏母女和庶女三人,个个冷得瑟瑟发抖,颠簸得只剩半条命。第三辆装着用度物品。
  入夜时分背后远处传来追赶士兵的马匹躁动声,你追我赶。
  上官氏急道:“老爷,咱们必须兵分二路,不然恐怕都得死在这儿。最好让全福带着碧儿他们走,我们另外取道,这样才能有所保全啊!”
  尉迟云山一想,是这个道理,狠了狠心,红着眼、忍着心中亏欠不舍,将庶子庶女们交给忠仆继续前行,自己带着上官氏母子母女四人从小路走。
  走官道容易被发现,庶子庶女能否生还全看他们造化了。
  寒风萧萧吹着茫茫大雪漂往北方,越往北,越寒冷。
  长安之北紧挨着两座城池,司渧和原安,再往北就是弘凌盘踞的并州。
  并州之北建兴郡,广袤的荒漠暴雪之下一片白茫,一座半草原匈奴风格的城池坐落其中。
  一眼望去,城中唯一一处高阁府邸是中原建筑的风格,它琉璃青瓦在白雪下隐没,飞禽走兽纹的瓦当挂着小臂粗的冰棱,使得高阁仿若冰宫。
  在这冰雪高阁中,雕花门开着溢出袅袅香烟。
  “戚里跨啦”一阵铠甲片相撞声,一魁梧武将风风火火进屋去,屋中光线略幽暗。
  “主子,尉迟太尉协同家眷来投诚了!”
  光影明灭中,一身着玄黑、赤金纹的拖地长袍的高大男人坐在九尺长几后。门口透进来的光只照亮他胸口以下,面容看不清晰,只有玄黑的缎子和赤金的云纹被雪光照得十分分明。
  “家眷?”弘凌声音沙哑,极低缓,有些变化了和之前不同,仿若深暗幽谷中传来的回响。
  单膝跪地的冯廉捧着拳头眼睛一转,心想主子反问“家眷”二字,恐怕是在问锦月夫人。
  “回禀主子,只有部分家眷,上官夫人母女母子四人,锦月夫人并不在投诚之列!”
  长几侧的褐衣带刀侍卫听见锦月二字,抖了抖,正是李生路,他小心地看自家主子,却看不清他容颜,只见端到口边的三角酒樽只有轻微一顿,便无其它。
  冯廉想了想,道:“对了,尉迟太尉还带了一对主仆,正是映玉夫人和姜女医,说是路上碰见的。映玉夫人一路风雪奔波,已经快去了半条命了……”
  这样的场景仿佛六年前的重现。不过彼时,是锦月带着映玉来漠北,而这一回却不是。
  弘凌站起身,他身形高大,又披着黑狐裘,立刻屋子仿佛更加逼仄。他走到门外,俯瞰风雪半城,一语不发许久。
  直到兆秀、冯廉、李生路三人退都被北风吹硬了,弘凌才冷声无波澜地说:“修书一封与皇帝,正月初一,北军攻长安!”
  “诺!”
  弘凌挥挥手,所有人都退下了。他手捏着冻若冰霜的雕栏也察觉不到寒冷,最近他才发现自己冷热触觉有些失灵。
  弘凌远眺南方,城池叠影更远出唯有白茫。
  白茫天地间仿佛有一张女子的笑脸冲他笑,弘凌浮了浮额头,脑子有些不清晰,最近时常出现幻觉,他只能闭目甩甩头,才能摒除。
  果然是幻觉,虚空哪会有人脸呢?
  弘凌眼波终于浮了浮,竟比冰天雪地还寒三分,毫无温存感了。
  *
  尉迟府举家消失,锦月跪在大乾宫立誓与尉迟割断关系,才得已保全自己和尉迟飞羽。弘允从中帷幄,尉迟飞羽的三千户侯,是终于安然受封。
  十二月初,弘允被册封太子,并任南军大司马之职,与数位老将军共同商讨北伐旧太子之战。
  他变得特别忙,已有半个月没来昭珮殿陪锦月吃早膳,事实上他应是忙得脚不沾地,可想而知弘凌那封以鲜血写的战书对朝廷的压力有多大!
  整个皇宫少了宣徽殿的惹事,更加宁静,可这宁静之下却是一种深深的焦灼和惶恐。
  十二月中旬,弘允穿上铠甲和锦月告别,要领军北上与叛军在原安迎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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