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走马 第5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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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睡着的,她也不知道,朦胧间车身摇晃,开始平稳前进,机械均衡的嗡鸣形成了一种天然的保护屏障。夏烛就在这种适宜的白噪音中安安稳稳地睡了一觉。
  等她再睁开眼睛,车窗上起了一层水雾,山野的景致抽成流云似的色块,所在的这节车厢比刚上车的时候多了些人。她下意识地转过头,过道另一边的座位空空荡荡。
  夏烛伸手捏了捏后颈,一段舒适的睡眠之后,大脑会变得迟钝,四肢也会短暂的绵软。她尽量小声地撑着扶手站了起来,列车没有停止,重心就会有些不稳。
  人一多,空气或多或少会变得浑浊,她站起来只是想往一个冷清的地方置换一下肺里的氧气。前后都看了看,后面的车厢连接处露出几只行李箱的轮廓,于是她决定往前走。
  摇摇晃晃地在过道上通行,夏烛觉得自己的身体机能也许有所退化,回去之后一定找时间勤加锻炼。灰白色的烟雾慢腾腾地从连接处飘出,她还没走到,一个刚刚熄灭烟头的陌生旅客就背对着她往前一个车厢走去。夏烛向自己的脚尖看了一眼,现在突然返回也许显得有点莫名其妙,所以她还是闷着头继续往前。
  兜头烟烟雾雾一片叆叇,车窗边抬起一双灰色的眼睛。
  他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我可不抽这玩意儿,对肺不好。”
  夏烛从消散的烟雾里看着赢惑的脸,见他没骨头似地靠在车门上,玻璃窗结了水雾,迷迷朦朦模糊了窗外面潮湿的水绿色草甸。
  那些看不清的,污渍的痕迹反而梦一般将那人框在其中。烟雾明明已经散尽,可她还是看不真切赢惑的面容,只是闻到一股不可抵抗的绿,湿漉漉地绕在鼻尖。
  她还是盯着他的脸,然后平静地问出那个问题。
  “你没有进入循环吧。”
  “什么?”他懒散的抱在胳膊上的手指动了动,绯红的光闪进夏烛眼睛。
  “从始至终,魍魉梦里都只有一个赢惑,你根本没有进入循环。”
  赢惑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歪了歪头轻轻抵在玻璃窗上,夏烛以为他会狡辩,可是没有。
  “果然很聪明嘛,别这样看着我。至少我舍身救了你几次,不是吗?”
  夏烛微微偏过头,那颗鸽血红的宝石戒指发出的亮光实在刺眼,她只好勉强挪开视线,几个呼吸的调整后,她再次开口。
  “所以现在,换我来问你,你到底是谁?”
  “凡事不是要讲究先来后到吗?这个问题似乎是我先问你的。”
  “…”
  “夏烛。”她轻声念出自己的名字。
  赢惑笑了一下。
  “原来是夏不是风。”
  “可惜。”
  “我还是赢惑。”
  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握成了拳头,毫不犹豫,夏烛抬手往赢惑那讨人厌的脸上来了一拳。
  收回拳头,指关节有些隐隐作痛,夏烛张开手指活动活动,匆匆一眼从他脸上温热的血痕扫过。
  “嘶——”赢惑抬手碰了碰自己的伤处,“吃火药长大的吗?”
  一言不合就采用暴力。
  “阿烛!你在这里做什么!”风枫醒来之后没见到夏烛,就过来找她。
  “哦,来透透气。”夏烛面无表情地拉过风枫,没让她走到连接处。空气里都是二手烟,不能让小枫闻到。
  “好嘛好嘛,阿烛你饿不饿呀~”两人一起返回座位,声音离赢惑越来越远,“俺跟你说,火车上的泡面最好吃了!就是有点贵…”
  几经辗转到了树山镇,下了大巴车,风枫不允许赢惑进入风家的领地了。
  “不是收留吗?你们这叫半途而废。”赢惑的嘴角还有些青紫,他朝夏烛投去埋怨的眼神,但夏烛拒绝接收。
  而嬴犽一路上都有些欲言又止,离树山镇越近这种状态就越明显,嬴家和风家是邻居,但他看起来也不是那种近乡情更怯的人。
  嬴犽心里怎么想的,也许只有风枫清楚。
  “好啦好啦,预言一一灵验,接下来的日子应该都不会好过,回家看看你老爹吧!”风枫拍拍嬴犽的肩头,换来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风枫斜睨了一眼表情臭得不行的赢惑。
  “你和小乌鸦不是一家的吗?这都到家门口了不回去看看?”
  毕竟预言中跟他有关的“妖神霍乱”还没有出现,风枫怎么也不认为,赢惑真就这样被抛弃了。
  “是吗?你也这么想?”赢惑恶狠狠地盯着夏烛来了这么一句。
  夏烛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她当时答应赢惑同行也只是方便路上可以质问他,关于上一个梦境中的一切。可是他现在看自己的眼神,怎么就像一只刚被主人捡回来又被抛弃的狗。
  于是夏烛再次自动屏蔽掉了赢惑灼热的视线,只是低头呆呆地扯着自己校服衣摆上的线头,扯得十分投入,咬牙切齿。
  赢惑不可思议地看着夏烛留给他的发旋,气得咬肌发颤,他在心里下定决心,以后绝不会再相信任何一个人,即使再怎么像她。
  他转身就走,朝着和夏烛她们相反的方向。直到变成小小的一个黑点,夏烛才敢悄悄抬起头来,望了一眼那个落寞的小圆点慢慢和道路两旁的绿树融为一体。
  她在心虚什么,本来就没说去哪里都要带着他的。
  夏烛再次垂下眼睛,和线头纠缠起来。
  忧郁少年嬴犽一直依依不舍地停在三步之外,赖着不走的赢惑都不见了身影,他还是站在那里眼巴巴地望着风枫。
  直到风枫指尖嘭出的一朵小雏菊蜿蜿蜒蜒地绕上了他裸露的指骨,少年人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什么坏习惯,这么多年都戒不掉,下次用别的东西训练训练呢?”风枫嘀嘀咕咕地看着自己的手指,自以为这仅仅是逗鸟的一种方式。
  殊不知黏黏糊糊的举动,早看得一旁的风眠嘴角抽搐。
  只是风枫在感情方面十分的迟钝,既看不出她的小动物丝毫藏不住的爱意,也觉察不到哥哥的头顶正在火焰一样燃烧。
  她一手挽着夏烛一手挽着有些腼腆的姬无愁。
  “小愁第一次来风家吧!你还不知道,俺哥做饭可好吃了!今晚一定让你尝尝他的手艺!”
  她非要同时靠着两人走,于是三个身影歪歪扭扭地走在这条熟悉的田埂上,风眠默默跟在身后。
  远处的炊烟依旧,落日熔金。
  夏烛原本空荡荡的胸口被再次填满,心想要再走上很多很多次,这样回家的小路。
  走过田埂,穿过林子,跳下枯井,津津灯甘甜口渴,从长满野花的坑中爬起来,风叶已经等在了一边。
  她愁眉不展,但还是尽量温柔地向姬无愁表示欢迎,又询问夏烛棉衣是否温暖,最后才看向女儿的脸庞。
  “建木出了点问题。”
  “树干上炸开了裂缝。”
  回去的路上,风枫把参加九天大会的见闻一一告诉了风叶,如她想的那样,建木在日月山上留下的壳也同样出现了裂缝。看来即使是千万年前褪下的一部分,也会影响到遥远的本体。
  虽然风家更像是与世无争的世外桃源,不参与神血家族的纷争,像一群隐世的人一样生活,风叶这个家主也形同虚设,但真正到了危难之际,她也得站出来为春皇一脉世代守护的土地做点什么。
  于是在晚饭后的家庭会议上,风叶决定利用符钰的能力将风家领地上的结界进行加固,并且拓展范围为整个树山镇。尽她们所能为此间的普通百姓保障基本的生命安全。
  姬无愁轻声细语的发言,说她也可以帮忙。风叶大大咧咧地搂着姬无愁,大笑着说好啊,她早就听闻濮阳姬家捕蜩人的实力了,正好让家族里的小辈也开开眼界。
  不知道是不是夏烛的血脉和风家的符钰并不同宗,她无法通过符钰驱动相力张开结界,只好遗憾作为后勤和风眠呆在一起,为布结界回来的人准备一桌丰盛的饭菜,毕竟这个工作很是消耗精力,结界得至少一周才能完成。
  夏烛将风大厨做好的菜一一放进烤炉中保温,等待风枫她们回来就可以吃晚饭了。她捋了捋老是滑落在胸前的头发,打算回到房间找个发圈扎起来,这样放任不管实在影响工作。
  夏烛蹲在柜子前,这个梳妆柜在上次离开的时候还空空荡荡的,这次回来就被风叶填满了。现在多了一个姬无愁,两人住在一间房里,风叶又有借口指使老姜外出采购更多的物品。
  “两个人嘛!这些东西肯定不够!”风叶是这么说的,说这话的时候,她一巴掌重重拍在老姜的肩头,即使是一个身材魁伟的大汉也不免倒吸一口冷气,但依旧甘之如饴地频频点头,将妻子的话奉为圭臬。
  夏烛在一堆漂亮的发圈中挑花了眼,最后却选了一只镶嵌了两颗灰色玻璃球的发绳,将实在茂密的头发挽在了脑后。
  房间的灯暖乎乎的,像是熟柠檬活着向日葵的颜色。做完这一切她才惊觉自己的行为似乎有些过于熟稔,好像这里,这间房,原本就是她的家一样。
  她不知道这种自然而然的反应是好还是坏,一般在思考问题的时候,夏烛会像灵魂出了窍,定在原地一动不动。
  身后通往阁楼的楼梯上传来动静,夏烛回过神转身看去,地门里冒出一颗红棕色的毛茸茸的脑袋。
  “后勤部队第一次添了新人呐。”风眠往上走了几个台阶,让上半身都从门洞里钻了出来,他一手撑着地面,一手撑着自己的下巴,就这样趴着地板上,长长的睫毛低垂着,嘴角噙着一个很淡的笑。
  “聊一聊?”他说。
  第65章 短信
  夏烛茫然地点了点头,起身拉开书桌旁的椅子,邀请风眠走上阁楼来。
  “我可以进来吗?”风眠还是礼貌性地问了一句。
  夏烛又点了点头。
  两个人坐在书桌前,晚风阵阵,就在前几分钟,最后的夕阳沿着远山的山脊慢慢沉了下去。落日离开,星光就洒了出来。结界中的温度适宜,曛得人眯起眼睛。
  风眠收回视线,转过头看着夏烛。
  “很漂亮。”
  “什么?”夏烛撑起眼眶,试图理解这个陌生的词汇。
  “你扎起头发,取下那个厚重的眼镜,很漂亮。”风眠伸出手指在夏烛面前比划着。
  “不过阿烛本身就很漂亮,你自己不觉得吗?”
  夏烛认真思考了一下,然后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觉得。”她对于别的事物的美丽与否显而易见追随了大众的潮流,但是对于自己,她自有一套审美标准,那就是健康,强壮。所以她认为自己就是漂亮的。
  风眠撑着下巴,眼睛眯成两弯细细的月亮,胸腔中发出闷闷的笑声。
  夏烛盯着他的脸,尴尬的红团不动声色地出现在眼睛下方。她有些不明白,风眠是不是在嘲笑她。还在思考,却发现笑意正从他的脸上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表情。
  “预言正在变成现实。”
  “啊?哦,是的。”话题跳转得太快,根本不善于聊天的夏烛有点跟不上。
  “你有没有觉得,一切的开始都是因为你呢?”
  话题不仅跳转得很快,就连内容也直白的像两盏大灯,惨白的光线就这么突如其来地甩到了夏烛的脸上。她像一只噎住的小鸡,身体紧绷起来,手指绞着衣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连看都不敢看风眠一眼。
  他似乎在等待夏烛的回答,两人之间形成一股尴尬的对抗力。一个势必要得到答案,一个恨不得将自己的嘴巴缝起来。
  夏烛一感到紧张就会胡思乱想,现在的情形,让她觉得自己变成了伟大革命事业中的一个背叛者,正在被铁血的英雄用于照亮人民的光辉拷打质问。
  无处遁形,肩颈变得僵硬起来。因为她也赞同风眠的看法。
  日月山上的种种,让她不得不回顾过去,从一堆混杂的记忆中发现了惊人的线索。可是这些东西太过主观,夏烛常常避免自己陷入自作多情的困局,所以她在努力忽视那些十分巧合的片段。
  但问题就是,似乎从她莫名其妙做梦开始,一切就偏离了轨道。
  独自进入的第一个梦或许就因为自己的原因让其中一只魉逃到了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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