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走马 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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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烛决定先看看还没探查过的仓库,可是刚一进去她就觉得不对劲,今天早些时候虽然只是从门缝里张望了一眼,却也看到了仓库内堆积如山的货箱,可是现在仓库里连一只箱子也没有。
  并且她还注意到,穿过高窗的月光在仓库中央的地面上照出一块四方的光区,光区之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什么,从她这个角度看去,像是舞台中心投射的追光。
  夏烛走进前去,追光下横十竖八,规整地排列了80个玩具娃娃。
  两个小辫,红色格纹的裙子,头上别着缀有绸缎的粉色塑料蝴蝶结,和弧度整齐划一向上翘起的嘴角,嘴角上方两个圆圆的红晕。
  都是工厂制造的娃娃。
  不知道娃娃的数量是否有什么含义。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梦是碎片化的拼接,有些画面其实就是处理过往记忆时候的闪回重现,可是产生了魉的梦里出现的任何东西都应该意有所指。
  夏烛暂时不能理解这些玩具娃娃指向什么,她拿起地上的娃娃翻看了几个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好放回原位再绕着仓库走了一圈,除了地上的玩具以外再无任何东西了。虽然白天都在车间工作,可是经由仓库发生了与之前完全两样的变化后,她还是决定再上楼看看。
  还没走到大门处,背后有些异动,声音虽然轻微,但在死寂一般的夜晚却也容易察觉。她回头一看,发现原本齐齐躺在地上的玩具娃娃站起来了一个,在并不明亮的光线下面朝着她的方向微笑着。
  夏烛只当做无事发生又往前走了两步回头再看时,从地上站起来的娃娃多了两个。不管小小的玩具能有怎样的杀伤力,莫名动起来还是一个不详征兆,她从走变跑快速冲向门口。背后的响动越来越大,不用回头也知道八十个娃娃应该全都站了起来,声音由远及近估计都冲她来了。
  冲出仓库大门,跨上了台阶,背后的声音骤然停止,她转头看去,娃娃重重叠叠塞满门框,似乎无法再往前一步。八十张天真烂漫的笑脸齐齐转动纽扣缝纫的眼珠看向站在右侧楼梯上夏烛。
  就像一场游戏一样,不管是王经理还是玩具娃娃都是npc,只能呆在特定的区域,玩家如果离开此处,它们只会在边缘徘徊一段时间又按照既定的路线返回原处。
  还好它们不会追来,夏烛面无表情地转身上楼,好险,她想,否则就算只是娃娃全压过来憋也憋死了,那可太吓人了。
  二楼与自己所在的车间除了设备以外并无什么区别,女工们也不会在工位上留下任何私人物品。她打着手电筒继续往上走,拐过两层楼之间的平台,正对着三楼走廊上的一扇窗户。
  窗户上安装了防护网,网格上挂着什么飘带似的物体,正在夜风中荡着。
  白天的时候夏烛几次路过这里,不记得这扇窗户上有过什么类似的东西。
  她走到窗下,工厂的窗户似乎都是为了工人设防,建的很高,夏烛的下巴刚好和窗沿齐平。她举起手电筒照在还在迎风招展的飘带上。
  尾部焦黑碳化粘黏在铁丝网上,头端丝丝血红,迎风飘荡的不是什么飘带,更像是肉条。
  空气中那股腥甜香味配合着变得浓烈起来,她甚至幻听铁丝网正在滋滋作响。
  “好热。”
  叹息般的声音突然从左侧的走廊尽头飘来,夏烛记得那边原本空无一物。
  “好热啊。”下一秒那声音清晰出现在她的左耳上方,手里的手电筒一晃,照亮一张近在眼前的人脸。
  说是人脸只是形似,那张脸上表皮焦黑,皲裂成网格状的小块,让她想到烤红薯烧焦的外皮,牙床上的红肉没有嘴唇遮掩赤裸地暴露在空气中,夏烛与这张脸的距离近到它微微融化的鼻尖就快要戳在她的脸上了。
  只是这个怪物仿佛静止了一般,没有任何进一步的动作,她将手电往下照去,发现它浑身都是焦黑,皮肉向外翻着,甚至胸腔处已经爆裂,一截看不出是哪部分脏器的东西软哒哒地吊在胸骨外面。夏烛觉得自己应该闻到腥臭,可是只有一股肉香萦绕在鼻尖。
  这不是什么怪物,而是一个被烧焦的人。
  “好热啊——”
  右侧突然又传来一句,她猛地将手电筒的光划向声音的来源,门洞大开的车间里密密麻麻地站满了一群焦黑的人,“好热”“好热”的声音此起彼伏。
  左边贴着夏烛的焦人失去的灯光的照射随即动了起来,碳化的拳头带着肉香的风从她耳边掠过,夏烛头皮一紧,光线重新照到它脸上,焦人又静止不动了。
  看来它们畏惧光线。
  “糟了。”她反应过来,在车间里的焦人冲出门前拔腿就跑。
  幸好自己平时爱锻炼身体跑跑步,夏烛炮弹一般地冲下楼去,与焦人甩开一大段距离,她边跑边抽出时间感谢自己日常的付出。
  不敢回头看,但她能感觉到焦人们的穷追不舍,只是一切事情都有因有果,即使在噩梦中也不会无头无脑只为了效果而制造恐怖氛围,这些烧焦的人为什么追她,可惜夏烛现在无暇去深思。
  身后的焦人跑起来无章无法,或许因为它们四肢并不健全,边追着夏烛边互相推搡甚至踩踏起来,一具只剩半截的焦黑躯体越过她头顶上方的楼梯扶手摔到了她面前,夏烛一个侧身躲过倒在地上挣扎不起来的焦人,那扇铁栅栏门就在前面不远了。
  一口气冲出车间大楼,顺手拉上了铁门,铁门上的锁打开之后没有大动,松松地挂在栅栏上,甩开焦人大段距离因此她还能顺势落了锁,后退一步,下一秒,那些焦人扑扑簌簌地全撞在门上,跑在前面的已经被大门阻拦,可是后面的焦人却不见退缩,更加疯狂地往门口冲来,导致几秒的时间里焦人层层叠叠的堆积起来,满满当当挤得不留缝隙。
  夏烛抬起来头,三楼窗户的铁丝网内闪烁着密密麻麻的焦黑的人脸。
  焦人竟然多到堆叠起来有三层楼那么高。
  门内的焦人们双手握成拳头伸出栅栏对着她疯狂挥着手。幸好落了锁,否则看这个架势这群焦人很可能会打破游戏规则冲出这栋大楼。夏烛瞅着铁门还算坚固,于是走上前去查看,奇怪的是,这些焦人的表情看上去好像并不是那么穷凶极恶,即使它们面目狰狞,夏烛反而能从那一张张脸上看到一些绝望和恐惧。
  离她最近的一个焦人将脸死死贴在栅栏上,它的模样和别的焦人有些不同,炭黑的脸上流着几滴粉色的蜡状凝固物,贴近一看是一块粉色塑料残片嵌在了它裂开的头骨里,与周围的皮肉粘黏在了一起。
  人和发夹,像是在同一场火灾中燃烧过。
  火灾?
  夏烛后退一步。
  女生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回放。
  “你看,我这样像不像洋娃娃呀。”
  她拿起一只塑料蝴蝶结比在自己的发上,对着一旁的女生说着。
  “好啦,别臭美了,小心被抓到了扣你钱!”
  夏烛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推断,她看着奋力想要冲出大楼的人群,将手伸进了上衣口袋,摸到那把能打开面前之门的钥匙。
  一颗心开始剧烈跳动,她转头跑进员工宿舍楼。
  一楼,二楼,沉寂在黑夜里的大楼中,每一间紧闭的房门里都传来让人心惊的哭声,那些声音和周晓莉一样哀愁,幽怨,悲伤。
  一步步走上台阶来到自己的寝室门前,走廊一侧,女孩清亮的歌声从哭泣里破出,幽幽荡荡穿过长长的伸手不见五指的走廊,追着玉色的月光飘出窗外。
  “月落乌啼总是千年的风霜……”
  “涛声依旧不见当初的夜晚……”
  夏烛轻轻打开房门,吴燕和何雨娇仍在熟睡之中,而周晓莉的床铺静悄悄的,已经不再哭泣。她和衣躺进自己的床,睁着眼睛盯住头顶木板底下的纹路。
  她需要时间串联起一切。
  一场火灾;紧闭的逃生通道;白天抱怨天热的女孩们夜晚就隐去身影于深夜悲泣;在同一个时间请假的两个室友却很正常,没有消失在各自的床铺上,也不会传出哭声;同寝的周晓莉和工厂的经理似乎关系匪浅。
  真相在夏烛头脑中慢慢清晰,各条线索之间生长出引线牵连在一起。
  可还有最关键的一条至今模糊不明,那个地方隐约透出了一角,她却揭不开覆在上面的薄膜。
  如果这是一场因为火灾发生导致多人,也许是多达八十人葬生火海而产生执念的梦境,那做梦的人是谁?
  拥有能让夏烛离开的关键之物的魉,到底是谁。
  第12章 这里好热,带我出去(完)
  一夜无眠,她睁着眼睛到天亮,何雨娇和吴燕去车间了,夏烛称说自己不太舒服,今天就不去了。
  两人走后,她才从床上坐起,也不知道在梦里不遵守工厂的规矩制度旷班会怎么样。
  今天仍旧是阴天,梦里似乎片刻没有明媚过。
  再次从被护栏遮得严严实实的窗户看下去,院里蓝色的人潮就像阴天里一朵一朵水汽饱满的云,潮湿地遮蔽原本灿烂的阳光。
  她有些头疼,觉得自己隐隐觉察到了这场梦境的关键人物,可就是无法切实抓住,在不大的屋子里来回走了几圈,夏烛又躺回了床上,吴燕床铺底下的木头纹理有助于她理清思绪。
  不知道是不是一夜没睡的原因,或者脑细胞消耗太多,夏烛这一躺竟然不知不觉中睡着了。等她再次醒来,屋内的光线已经暗得不行,书桌上何雨娇的闹钟显示已经是晚上六点四十五了。
  这一觉睡了一整个白天,车间那边这会儿都快散工下班了。
  休息了一会儿头脑确实清明了许多,夏烛觉得自己的思考能力又再次恢复,她下了床,站在没有拉亮电灯的房间中央,回想自己第一晚从这间屋子里醒来的场景。
  夜半的哭声,看似正常的舍友,一览无余的房间。
  这些天来发生的一切都在她脑海中迅速过了一遍。
  然后她就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大错,一个从一开始就偏离轨道的错。
  走到书桌旁边,夏烛拉开了唯一没上锁的那个抽屉。
  今天的黄昏罕见有了颜色,就在天地一线之间,夹杂着金黄色的丝丝缕缕的流云,夏烛穿过院子跑进车间大楼,当然这里已经恢复正常,没有前一晚的焦人群堵住大门。
  一口气爬上三楼,下班的铃声已经从广播里传来,有人陆陆续续出现在走廊中,夏烛逆向挤在人群里,终于挤进了302车间,她远远看见何雨娇从工位上站起身,身边吴燕也在。何雨娇也看见了夏烛,她同吴燕交换了一下眼神,两人都朝夏烛看过来。
  “身体好点了吗?这会儿都下班了,你怎么还过来了?”何雨娇看着夏烛走到跟前。
  她点了点头,不想再做额外的寒暄,于是开门见山。
  “周晓莉和王经理是什么关系?”
  夏烛刚说完,就见两人的脸色一变,何雨娇换下那副熟络热情的脸,嘴角和眉毛默契地往上一挑,她的眼睛将夏烛从头到脚扫了一遍,夏烛觉得自己心跳开始变快。
  “你说呢?你觉得是什么关系呢?”何雨娇的语气连同表情都显得意味深长。
  夏烛正要说话,一直沉默的吴燕突然嗤笑出声,她苍白的脸上挂着两块巨大的青黑眼圈,衬得她本就大的双眼更是要掉下来一样。
  吴燕保持着一种从下往上看的姿势盯着她,从嘴里一字一顿吐出音节:“自欺欺人。”
  “什么……”夏烛话还没说完,车间内的灯光突然熄灭,只有微微的天光从高窗透进来,身边的何雨娇和吴燕神色不变,只是保持同样的姿势盯着她一言不发。
  夏烛抬起头,她注意到正对着她们的窗户上,密不透风的防护网中挂着一丝丝飘带一样的东西,正在迎风招展。她身边,平时工位旁的女生,从刚才起就在座位上埋着头理着什么东西,这会儿朝着夏烛的方向转了个身,借着昏暗天光,她也看清了女生手里的动作。
  女生已经完全变了样子,大半头发从焦黑的头顶脱落,另一些粘黏在头皮上,她正用残缺的手往身体里掏送着从胸腔流出来的烂肉,只是因为手掌心中间的肉有一半掉落耷拉着,空出缝隙,那些碎肉刚被捞起又从漏洞里流掉。
  女生边捞边念叨着“不好看了”“不好看了”,她的头顶还卡着一半粉色的塑料片。
  夏烛转头看去,整个车间不止这一个焦人,座椅上,门口,窗下都站着一些。
  她们都是曾在这里辛勤工作的女工。
  “滋滋——”,头顶的白炽灯管闪烁了几下,又重新亮起来,身边的景象皆恢复正常,何雨娇和吴燕不再看她,面无表情地从她身边走过,消失在门口。
  夏烛沉默了一瞬,然后追了出去。
  可是两人明明才刚离开,她一路跑进院里却不见二人的身影,这会儿天完全暗了下来,刚才还人来人往的四周如今静悄悄的,别说何雨娇和吴燕了,一个人也没有。
  天一黑,也许此处就不再安全,她想了想先回寝室去。
  走在楼梯上,夏烛正回想着刚刚何雨娇二人的神色态度和她们口中的话,空荡荡的楼道里突然传来清晰可辨的哭声,只是都不再像往日那般哀怨空灵,反而充满了怨毒凄厉。
  夏烛预感不妙,按照道理这个时候太阳刚刚落山,哭声不该这么早出现,她大步跑起来,哭声却紧紧追着在身后。
  推开寝室的门,何雨娇和吴燕坐在书桌前,天色已暗她们却不开灯。夏烛直接走上前去,她直视着何雨娇的双眼。
  “我是谁?”夏烛问道。
  “什么?”何雨娇一副很好笑的模样,“小夏你这是这么了?”
  “我是谁?”她继续问。
  “你是小夏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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