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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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回来这儿时候还是永熙九年,那是李辞盈方离了陇西,实是被这满面缀珠的飞梁琼楼惊了个倒噎。
  此番到了,又见有永宁侯府之奢美在前,再瞧醉仙楼也不过尔尔。
  梁术常随在萧应问左右,早是这儿的老熟人,行菜伙计来招呼了,也并未多打量身后跟着的人,只客气问他,“梁校尉此来,仍往寄月阁去?”
  梁术点了头,那人便径直引此一行人往三楼天字花阁去了。
  天字花阁各有雅名,皆取自李太白诗句。他几个随伙计蜿蜒上了阶梯,路过三间紧闭的木门,直走到一间木匾上书有“寄月”二字的花阁前方停下,这大抵就是萧世子来此时最常用的一间。
  沈临风不客气坐了上首,左右挪挪尊臀,又拿了食单来瞧,一双眼睛笑得都快眯成缝儿,“难得难得,真亏有了梁校尉,某有朝一日才能坐了这个位置。”
  好歹是客,也不便在桌上说他的不是,梁术冷哼一声,没接话,反是撑手往李家兄妹这边看来——李辞盈爱吃什么他早了若指掌——此刻便只问了庄冲,“李郎君尚在病中,可有什么忌口没有?”
  庄冲当惯了匪徒,鹧鸪山上更是常常穷得要啃土,吃得饱便很好,他摇摇头,又侧脸问李辞盈,“阿盈,你想吃什么?”
  而李辞盈,此刻却有些心不在焉,方落座了,她便撑了脑袋开始打量此间——萧应问的确很会选地方,寄月阁正处在楼宇拐角连廊相接之处,无论是支窗眺望街景,或从槛窗瞧瞧楼内左右,都是十分恰当的。
  合了门来,还隐约从长廊回声听得一楼中堂之中花娘说书的动静。
  酒楼茶馆故事虽多,但百姓最爱听的仍不过是那老掉牙的神话志怪事,以及权流贵家间一点似有还无的阴私——此刻醉仙楼花娘所述,便是那前唐公主与某位权臣之间一段缠绵悱恻的纠葛……
  只听那花娘饮罢茶水,娓娓道来,“两权对立已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公主与丞相又岂能日日相见,有情人情到浓时,那聪明脑袋也难免犯了糊涂,十五日夜里看灯,两人借口先后下了船来,正议论了要相约逃到西边去……”
  故事说到精彩处,那听客们便是个个屏息,一眼不眨地往中间盯着,自花阁瞧下去,整一排排都是竖得老高的耳朵和颈子。
  李辞盈没忍住噗嗤笑了声,才回神来答了庄冲,“什么都行,梁校尉选的这地儿让妾眼珠儿都不知先往哪看了,想来吃食也是样样都好的,让沈帅主决定罢,咱们等着吃不会错的。”
  梁术晓得她客气,想着说句什么,一张嘴倏然是僵了僵,他动动耳朵,脸色一下沉了三分。
  不说他,就是方才仍嬉笑的沈临风也停了动作,鹰眼暗沉,冷声说了句,“真是不知悔改!”
  这话可让李辞盈和庄冲摸不着头脑,面面相觑对视一眼,又见得梁术冷脸推了宝椅退开两步,昂首对上座说道,“劳沈帅主关顾了娘子等,某有事要暂离。”
  等沈临风应了声,梁术冲李辞盈微微一颔首,什么也没说,一抚腰间那柄漆黑的唐刀,照直离席。
  庄冲仍不明白,跟着往槛窗探个脑袋左右瞧一眼,梁术早没踪影了。
  “走这样急?”他拧眉问了声,“究竟怎么了?”
  沈临风收拾好了神色,依旧风轻云淡在看手中的东西,轻笑,“梁校尉临时捡得了份功劳罢了,不算得什么大事,李兄弟在长安城多办两个月的差事,也该习惯了这些。”
  他顿了顿,复往门口瞥了一眼,又意味深长地看向李辞盈,说道,“长安遍地耳目,说话、做事可都得谨慎,一不小心惹了贵人不悦,可没人能保她的小命。”
  人仍是在笑,凌厉的微光却自眸底一闪而过,李辞盈下意识对上视线,可下一刻那人已别开脸,摸摸肚子,自言自语,“不对,梁术这小子就这么走了,待会儿谁来付账?”
  话音刚落,樟木门扉上一声轻敲。
  暖香盈满室,那长廊之上伫立纤影重重,为首一女郎头梳义髻,光容玉莹的一张脸儿如水澄清,只见得她著着件翠色罗衫并石榴花间色襦裙,亭亭姿仪,婉如清扬。
  李辞盈心下一沉,那日太和殿庆宴,长乐公主只匆匆露了个面,她远远见着公主于席间与裴听寒对酌一杯,却并未见得公主真容。
  眼前此女郎貌若天仙,莫非正是长乐公主?!
  正思索着,只听得那女郎一声清音婉转,恭敬对着沈临风说道,“这样巧,又遇着沈帅主了。”
  若是公主,大抵不必对沈临风这般恭敬,李辞盈微微松一口气,同时也后悔自个一时冲动让萧应问做了那第三件事儿——若此时李家非让裴听寒尚公主,这可让她找谁说理去?
  沈临风倒受宠若惊,一改疲懒姿态站直了来,拱手作揖,“王娘子有礼。”
  大家闺秀不在外头多与男子对谈,王娘子简单说了两句,又似不经意瞧了李家兄妹一眼,便也客套一句告辞,“沈帅主有客,玉娘不多打扰,等那日您空闲了,再请您吃茶水。”
  “娘子慢走。”沈临风敛着脸色瞧着她走远,等人带着侍女都消失在廊桥尽头,才大大松了口气,又斜斜坐回自个的椅子。
  李辞盈稀奇瞧着他们客气来客气去,真是头回觉着一点儿也理不清其中干系,还是沈临风开口为她解了惑。
  原来方才王娘子是刑部王侍郎之女,正二九年岁,三年前她因着一桩案子受了不良人些许恩惠,而后每回遇得了沈临风,便是能说上一两句话。
  二九年岁?李辞盈微微眯眼,方才分明瞧着她梳着未出阁的发髻,在这长安城之中,竟能容得女郎在家中待到十八这个岁数?
  沈临风知道内情,却只挑眉笑笑,模棱两可说了句,“你们当她真是见着了某才停下来客套的?”
  不是见着他,那是见着谁?此间不过沈临风、庄冲与她三人罢了,后两者可都没在长安城待多久呢。
  李辞盈恍然“哦”了声,看向门楣之上那道横匾,余下之话不便说出口,王娘子客气停留,自然是为着这寄月阁之中出现了不该出现之人。
  她与萧应问有什么纠葛?若是李辞盈记得不错,三年后萧世子依旧独来独往,可没听说他有娶妻成家。
  想到此处又觉诧异,她本以为是长安城无人敢嫁他呢,有王娘子这么个家世、样貌都无可挑剔的女郎在,以他的盘算,莫不是正正好?
  此事懒提,还是吃饭要紧——左右寄月阁的账都往萧世子头上算,沈临风也不客气,大手一挥点了一道鱼羹,又兼顾着陇西来的两兄妹吃不惯介个,再加上一只热锅子烫炙新鲜羊肉。
  冷果子三盏,再来些冰酪是最佳。
  行菜伙计来拿了食单,沈临风又要亲自去挑鱼,刚一站起来,那伙计便为难地“唔”了声,说道,“咱们楼里的食材您还信不过么,必定挑最好最大的一条给帅主呈上来。”
  如此反复说了几回,汗流浃背似的。
  沈临风觉着不可思议,“哪回来了吃鱼某不是亲自挑选的,怎这回却不肯了?”
  伙计讪讪是说不出来话。
  越是这般犹豫,就越是蹊跷。
  沈临风气上心头,一把揪了那伙计的衣襟,诘问道,“莫非你醉仙楼这么大个招牌,还要做那宰熟客的事儿?睁了眼睛瞧瞧老子是谁,胆儿可比豺狼虎豹还厉害。今日某倒瞧瞧,尔等要用什么东西来滥竽充数。”
  说罢抬腿就要往外头去,那伙计忙追上,连声道歉,“帅主、帅主……今日鲜鱼告罄,您、您若是不介意,咱们换个别的菜来——”
  “告罄?!”沈临风一顿脚步,“这才什么时辰,你们店里就没有鲜鱼了?”
  伙计忙又摇头,叹了声,压低了嗓音,“说句您不爱听的话,隔壁甲字雅厢有万得罪不得的贵主正等着吃鱼,咱们不敢不把最好的留给她来选,帅主您大人大量,体谅小的们讨生活不易啊。”
  沈临风市井出生,倒是很能与他们讲道理,若真如此,他倒没什么好说的,一歪脑袋,问道,“是哪位贵主?”
  伙计拱手做个手势,“长乐公主,她老人家金口玉言,今日一定让咱们将最好的鲈鱼留下,不可贩给他人用。”
  长乐公主向来跋扈,这长安城之中还有她能放在眼里的“客”?沈临风下意识追问,“她的客人?是谁?”
  伙计确实听得了公主的青衣口中透露了几个词,说什么裴家九郎,可他哪里敢往外头胡说,只摆手摇头,笑道,“瞧您说的,小的哪里能探听公主的事儿,只说公主老人家预备着要吃莼羹鲜鲈脍,别的也都晓不得了。”
  莼羹鲜鲈脍?!那可不得就是裴听寒最喜爱的菜么?
  李辞盈面色尽褪,前所未有的恐慌沸腾在心间,她下意识攥紧了手中杯盏,那白瓷中的茶水若秋瑟涟漪,浮叶旋如筛糠,惶悸竦立。
  第70章 “入贵籍,嫁高门,过舒心快意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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