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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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疼又冷,这回真伤了心来,李辞盈一下将手中的东西掷了出去,那瓷杯在莞草地衣滚了好几圈,直一声闷响撞到六合靴上才停止。
  “……”
  来人背着光,她只看得清儿郎高大孤直的轮廓,西窗霞影被他遮了个大半,一圈圈光晕染在暗色襕衫之上,多出几分不真切的淡漠来。
  可千万得是裴听寒啊!李辞盈暗暗捏了捏拳头,咬唇喊他,“裴郎,妾口中渴得厉害……”
  一句话没说话,火烧似的炙痛涌上喉间,李辞盈再难自控重重咳嗽两声,那身影倏然是一僵,而后几近毫无迟疑迈步往八角桌去了。
  可恨裴听寒与萧应问两人身形实在过于相似,这一侧过背去,屋子里只落个了阴沉沉的影子,李辞盈撑手直了背去瞧,愣是觉着神鬼难辨。
  嗅嗅气味,可不再是那讨人厌的月麟香了,李辞盈两只雪亮的眸子转了转,掖了帕子使劲儿揉眼角,可两下搓弄出个春意浓期的模样来。
  那人手脚利落着,倒了盏温茶很快转身,李辞盈才真正是放下心中的忐忑——剑眉星目,浩气凌云,少年一杆笔挺背脊似云下松柏峥嵘。
  不是裴听寒那二愣子又是谁?一声不吭递了茶水予她,两只忍得红透的眸子望着天顶,根本不想见她似的。
  李辞盈何曾使过了苦肉计,这可真是头一回,饮了温茶腹中分明安适,她却非要捂了肚来,嘤嘤抹泪。
  这才听裴听寒慢吞吞地问来,“疼成这样,怎还不好好地吃药?莫非只得那人亲自来了,三娘你才够得乖乖听从?”
  又一声轻响,第二只杯盏也被拂在了地上,李辞盈冷声说道,“既郡守晓得妾在等人,又何苦要潜到这宅子里头来,届时真是碰上了,妾还不好交代。”
  这一句话娇弱难胜,细听来又若寒刃刺心,裴听寒忍了胸间汹涌的酸涩,闭眼说道,“你病了那人也不来,莫非邻里看望一回,却仍需要与他句句交代着?”
  李辞盈哼声道,“看望?谁家探望病人空了一双手,郡守不懂人情往来,可不得事事让我费心交代?”
  这话听着暗眛不清,裴听寒快速瞧她一眼,如花似玉人正含怨睇着他呢,那一汪眸色潋滟娇欲度,盼睐间又多情脉脉,再是一身雪白的中衣于夕阳余晖轻照,隐在薄薄衣衫下似柳纤柔的婀娜便莽撞地扑到了视线之中。
  他目光微微顿了两下,而后漫漫红霞染了耳根,裴听寒再次望天,才自顾自地去摸袖笼里的东西,低声说道,“并非空手,某听陆暇说你嫌药太苦不愿吃,是以这回带了些饴糖来,望你能遵了大夫的话,早日康复。”
  话说完了,东西还没摸出来,裴听寒抿抿唇,才抬袖垂眸,一鼓作气把纸袋儿搁在了小几上。
  那女郎好似惊喜过望,不经意往前倾了些许去取了它,几声悉悉索索的薄纸轻响,她当即拆了它来。
  红靡的唇瓣轻启,李辞盈用舌尖碰了碰那糖子,柔声说道,“这是咱们陇西来的糖瓜儿,妾正想着这个味呢。”垂眉韵吐如兰香,她怜怜看他,“多谢您挂念,还特意寻了它来。”
  “……”东西是陆暇采买的不错,但没有他,也送不到她面前,裴听寒摸摸鼻子,“嗯”了声,“那三娘等会子便喊了婢子煎药吧,有了这糖块儿拌着,应是能能咽得下去了?”
  可李辞盈却摇头,“我不喝。”
  裴听寒只以为她非要等了萧应问来看望才肯罢休,耐了不忿吐一口气,说道,“不喝药病怎会好得了?”
  李辞盈却道,“喝不喝药妾都要再等五日才能痊愈,何必要多此一举?”
  “五日?”裴听寒再不明白女科之事,此刻想想前因后果,也该晓得为何大夫对陆暇讳莫如深了。
  她不是病了,应是……
  李辞盈见得他恨不得把脑袋仰到房梁上边去,真忍不住窃窃笑出声来,只嫌是仍不能让他羞赧得够,她便开口问道,“郡守私闯至此,果真是想让妾觉着好受?”
  裴听寒对天答道,“这个当然。”
  敛眉凝羞,实在让人闻之冁然,李辞盈自握住了他的手臂用力一拽,那人便惊惶踉跄一步,撑手半跪在榻边。
  那一双惊疑未定的黑眸湿漉淋漓不尽,怔怔不安地看她,“阿盈……”
  而李辞盈不过牵他的掌隔衣盖在小腹之上轻轻转了一圈儿,柔情似水的调子,也带一些恳切的请求,“那您给我揉揉这儿好不好呀,这样或许妾能好受些。”
  微凉的体温自触面传来,似涟漪繁波般悸动的心跳却在躯壳之中如火骇涌,裴听寒燥得无以复加,支吾了好几个“我”,别了脸再不敢看她一眼。
  第66章 “热烫烫。”
  以洛邑世家公子之修养,不请自来闯到女郎院中已算得狂悖,更遑论上手去触碰她的身子——从前两厢情愿时或以情难自禁解,可此刻两人之间不明不白的,他万是不能贪恋了介个。
  裴听寒急急收了手回来,道了声“不可”,语无伦次道,“三娘要人伺候,不若即刻喊了侍女过来。”想着那片玉仍只是刚从山庄里出来的武士,又补充道,“若是、若是觉着她做事不够妥帖细致,某回去另派两人过来你这儿暂代着!”
  这么的站起来,可步子始终舍不得迈开,裴听寒抿了唇白等半晌,那女郎才淡淡“喔”一声,说道,“这点小事岂劳裴郡守费心?您如今督办了楚州牧通敌的大案,更是大都督眼前红人,妾怎么敢以陈年旧事,拖累您往后鸿鹄高飞?”
  冷语讥诮似长锥切痛,个中意思裴听寒听得出来,这会子心底下漫出来的委屈如鲠在喉,他侧了脸吸吸鼻子,只说,“三娘之怪罪,某不敢认。”
  李辞盈哼道,“若您没有这个心思,怎得朱雀街上横眉冷对,与妾做个对面不识的模样?”
  “那当然是为着——”话说一半却忽然顿住。裴听寒垂眉哼就个既烦闷又惆怅的调子,只道,“为着‘那件事’,某心里头很不是滋味。”
  何止不是滋味,裴听寒恨恨地瞅她一眼,“每每想起它来,可谓蓄怨积思,憺以忘食,闷损愤懑郁郁难寐!”
  敛眉垂眸,一串儿抱怨炮发连珠,控诉间幽幽黑眸几近是落了泪来,李辞盈真得拧了腿肉才没笑出声来,男人嘛,在意的事儿可不就是那么些的,可恨是萧世子之皮相生来姣美,亲昵之间又多温柔照顾,这么的几回胡来,李辞盈便纵溺了他,也说两句甜话附和。
  不慎让裴听寒闻得了,可真是天崩地裂。她暗叹一声,转了眼波望向侧边,“弱河别时,郡守只望妾此行一路平安,妾陶陶然信以为真,实则您亲眼所见了妾如何曲意奉承,身难由己,仍是——”
  娇语悲凄,愁绰魂散,李辞盈背了身去懒看他,没忍得哽咽一声,肩线似游丝颤颤地,“再如何讨好了萧世子,妾也不过得个见不得的人的外室,莫非郡守只听那做戏般只言片语,便真认为是我心甘情愿做傻子?!”
  说罢嘤嘤哭起来,裴听寒心道冤枉,他哪里说的是这些个事儿!?可此刻李辞盈哀郁泣泪,又不是问罪说理的时刻。
  他无奈又转回来半步,连声劝道,“好好好,是我的错,都是我不好,三娘在病中,可万不能多思多虑了。”垂首抽了锦帕来,屈膝跪近在榻边,伸手将帕子递到她面前,“先不哭了好不好?”
  可那人脾气上来,垂目瞧得他的动作,蛮横地推拒了来,咬牙恨恨道,“郡守把帕儿给妾这样的人用,竟也不嫌了腌臜?!也是,您不缺这点子东西,大不了等妾还来您便掷到火盆里烧个眼不见为净。”
  裴听寒料不到她要讲这话,闻言登时脸色一沉,“三娘气恼,想斥某便斥了,何必妄自菲薄这样贬低自个?”他叹一声,“某所介怀之事不过是……”
  不是这个,那是什么?李辞盈掬了眼角的泪珠,微微侧耳听他说来。
  提到此事,裴听寒淡淡笑了声,“某自问在来信中写得分明,为三娘起‘李昭昭’一名,不止为着其寓意新生灿烂前程光彩,更是为着某自名了‘明也’二字,咱们两个取了相附之名,从此结缘相依。”
  那日自西窗外听得她与萧应问琴瑟合一都不算什么了,李辞盈那一声娇怯怯的自称才如缺口的钝刀绞进肺腑,剖心断肠,令人悲来难言。
  思及此处仿若又回到当夜狼狈之下,裴听寒噎了一声,昂首将眸中热泪又倒回去,“天下好字万万千,三娘何必将这两个字送了与他亲切?”
  哦——李辞盈恍然是明白了,那日她与萧应问胡搅蛮缠,可有用了“昭昭”这个名儿?
  记得不算清楚,可李辞盈脑里不发闲,百种思绪在此刻寻了千万遍,才终于灵光顿闪找到翻身话术。
  她拧眉看了他,振振有词道,“在您看来,妾是这样不堪的人么?!郡守真是小人之心!”
  “……”莫不说这世上还有个词读作“倒打一耙”呢,裴听寒气了个倒仰,若不是眼前之人是她,他早该是背身离开了,“某自问耳聪目明,那日在西窗下边,已听得十分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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