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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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三碗怕要坏了齿腑,萧应问无奈道,“能吃是福,然这东西每日至多是一碗,给您冰着呢,等走两圈回来咱们再吃。”
  “喔!”李辞盈心道萧应问整日忙差事,怕没空隙管她每日吃几回冰酪呢,她笑一声,只问,“侯府里头是不是还凿着冰窖?”
  裴听寒以身为正,鄯州府里可没有逾制凿冰窖呢,每回差遣人要往驿馆里去取,虽不麻烦,但所用总归是要登册的,没有在府里边便利。
  萧应问“嗯”了声,想想又道,“天儿热起来,明日空了让人送个七叶冰轮去你那边,再记起什么遗漏的,便吩咐了片玉来取。”
  长廊将尽,永宁侯府的后罩房终于到了。
  这会子剑眉星眸的皇亲宗室也分不走一分神智,李辞盈紧紧攥住了萧应问递过来那一串儿沉重的鱼尾花柄匙,此刻心跳如鼓,她真是比裴听寒移走她的却扇之时还要紧张。
  天老爷!这可是永宁侯府的库房匙柄!
  虽里边的宝物与她是没有半分干系,但拿着介个,可忍不住畅想,若此物真归了她所有,就算萧应问再如何的喜怒无常,她也未必是不能忍受呢。
  偌大一间重檐馆,幔帘轻影,明灯熠耀,左厢收集各类书籍名著自不提了,右厢垒堆好几列金平脱梨花柜,再有近百紫檀柳的箱子分门别类积在侧边。
  “……”真是见识到什么叫呆若木鸡,萧应问回首把门儿合上了,走几步拾了案上两本册子,慢慢说道,“这两册中登的是今岁才收来的玩意儿,式样也要新鲜些,昭昭可先从这儿开始选。”
  李辞盈接了一瞧,密密麻麻的墨迹直搅得人眼前发黑,恍恍惚惚见着什么“天青釉春壶”“邢窑云纹卧炉”,个个字她看得清楚,就是有些不清楚意思了。
  她看了好一会儿,又亲自往那箱子里取出来一一对应来选,爱不释手只觉每一件都好得不得了,为难看萧应问一眼,重复了一句,“这可教人如何抉择呀……”
  意思萧应问听得懂,李昭昭之贪婪庸俗可直白得让人发笑,他“哦”了声,唬她道,“选不出来可以不选,没说一定让昭昭左右为难呢。”
  李辞盈一下就决定了答案,把那案上一只白玉山石卧炉抱进怀中,说道,“近来缺眠少食,妾正缺这样一个炉子来熏安神香呢,就要这个罢。”
  说出这话心也滴血似的揪起来,李辞盈不敢分心神再去瞧别的宝物,否则可真拔不开眼睛,要溺死在这永宁侯府万贯家财之中了。
  “好罢,那咱们吃冰酪去。”萧应问耸耸肩,顺手将那紫檀柳木箱盖儿合上了,李辞盈深深吸一口气,啊,关上了,再闻不着宝物间萦绕的香气了。
  “财迷心窍。”萧应问冲她一伸手,李辞盈立即警惕看了他一眼。
  “……”萧应问忍得额角轻蹦,他给她把拿炉子所用装盒推过去,“装好了,磕着碰着了,昭昭可别心疼死。”
  哦,原是要给它装盒。
  冰酪虽好,可到底没有她新得宝物诱人,此时此刻她什么都不想做,只想将那炉子带回落英巷子,好好把玩鉴赏,再请片玉去东市买两只上好的新香回来熏。
  坐在亭中心不在焉吃了半盏,萧世子竟还有兴致邀请她游湖,李辞盈不情不愿“嗯”了声,还是盼来了救星——
  梁术自外边匆匆赶来,凑到萧应问耳边说了句什么,后者脸色一下就沉得彻底,而后再没空闲照顾李辞盈了,匆匆吩咐了句,“某有事要进禁中去,喊梁术送你回去,好不好?”
  那自然是好啊!李辞盈懂事点头,柔柔地笑一声,“好,等您得了空闲,咱们再游玩罢。”
  哼,做作,萧应问好歹缓和了脸色,捧着她脸亲了亲,再不多说什么,撩袍迈了步子离开。
  李辞盈呢,只抱着那赤漆盒子目送那人远去,回头一瞧,梁术满面通红,手也不知往哪里放。
  世子啊世子,你怎完全不管人家的死活,他梁术还活着呢,就这样熟视无睹吗!
  这么一想,他忽又觉得此刻正好——查了一圈,那张蛱蝶布袋毫无线索,梁术寻思着还没问过李娘子,指不定就是她不慎丢失的呢。
  于是他抖了抖折袖,将那布袋取了出来展开,说道,“对了,李娘子,你瞧这个是不是您的东西?”
  只抬头的间隙,那女郎已是满脸苍白。
  那日她自飞驰而走的马车上丢出去那枚用来装玉芙蓉澡豆子的蝴蝶布袋,怎会又干干净净出现在梁术手中?!
  当然,心惊胆战之际,李辞盈没忘记搂紧了怀中的宝物,只颤声问道,“不是,这是哪里来的?”
  “这应是昨夜光顾落英巷子的贼人落下的东西。”梁术也奇怪呢,“按理说长安城不该还有人轻功胜过了我,怎得就一点踪迹没有?”
  他摸摸脑袋,自言自语,“莫非真是见鬼了?”
  听了这鬼言鬼语,李辞盈脑袋顿时天旋地转,脚软得支撑不住,她依在梁柱侧边慢慢滑到地上,手中之物越箍越紧,指节都扣得发了白。
  “李娘子?!”梁术大吃一惊,忙躬身要去扶她起来,可李辞盈此刻软得像一摊泥巴,根本没处着手。
  没来由一阵湖风阴阴,李辞盈忽然浑身发冷。是了……昨日便是裴听寒的生辰,他们早说定了要一同庆贺的。
  是以,昨夜孤魂如约而至。
  第61章 “来生来世,生生世世。”
  夕景将沉,月出西山。长安城八百槌鼓鸣谢却繁华,正是日暮闭坊时刻。
  最后一声余音回响杨槐冷影,坊门外边似还传来巡防金吾们齐整的脚步声,等人都走远了,李辞盈才挥手招了一旁打扇的片玉,懒懒说了句,“夜沉了,你也回去歇息罢,这儿用不着人伺候了。”
  或如萧应问所言,片玉与崔妈妈并非是他安插在落英巷子的眼线,两个人听得进她的话,也如寻常奴仆般尽心伺候着。
  此刻片玉答应着,放好了芭蕉团扇儿,一面踮了脚去取西窗榉木,笑一声劝道,“娘子别嫌奴多嘴,长安城夜来多风雨,若整晚都扇着冰轮,只怕别惹了风邪呢。”
  “好。”李辞盈也笑一声。
  窗儿合拢好了,再回首瞧瞧,她家娘子仍闲适意恬靠在枕间呢,片玉照例摸摸八角桌上铜壶——新灌的滚水还烫着,如此这般便放心了,垂首退出了内间。
  门扉紧拢,壁间无耳,按捺不住的惶恐才浮上李辞盈略显得苍白的脸,那日在梁术手中见得了蝴蝶布袋显灵,她恍然自个的确应该寻个时机祭奠裴听寒——他是庶子,无声无息殁在了陇西,更没有谁为他点灯奉香,不怪英魂难眠,要千里寻到长安城来。
  恰逢中元节将至,令崔妈妈等采买些祭祀用具也是平常。
  时候正正是好,李辞盈复又推开了西窗,将备好的物什都轻手轻脚搬到了后檐外的一棵矮杏下。
  万事俱备,她于风轻月冷半跪在树影之下,倒真升起几分不知名的愁绪。上一回烧纸钱是为李赋,那时家中贫寒,变卖了家私也请不来引赞。
  今夜亦如当年简陋,只不过一张铜盆,两叠楮镪,四样糕点罢了。
  “明也。”长叹喊他一声,李辞盈怔然难再启齿,自牢牢将人笼络在掌中之后,她确实甚少如从前那般以十二分专心来应对裴听寒。
  在鄯州那几年裴听寒事忙,日日饮食起居她只推来奴仆们费心,偶尔亲自往膳房叮嘱一句,裴听寒就似是受宠若惊了。
  日日督促他上进,也不过为自个在西三州其他几个贵家夫人面前不落怯罢了。
  可怜他此生落到这个下场,李辞盈垂眸将楮镪一张张疏得松散了,引了火苗子来,再一捧洒进铜盆中。
  焰光氤氲,她愣愣盯着那树下晃动的枝影,低声絮语道,“弱河一别数月去了,妾日日行思坐想,只盼与君再聚首。”
  一想到自个连鬼魂也要哄骗,李辞盈实觉得惭愧,哀哀叹了声,继续编造,“君当作磐石,妾应作蒲苇,可明也当知晓,乱局之中你我不过浮江的游萍,一步步只是随波逐流,身不由己。”
  树影风乱,簌簌几片落叶翩然凄凄,本该拧了腿肉来哀哭了,这会儿悲风催泪横斜,李辞盈拧帕掬了眼尾,哽咽道,“忍过别愁只等了阴阳相隔,谁不恼恨缘浅命薄,妾再无所依靠,只得与您涕零断心,若真有了来世——”
  话说一半突又停住,该不该定下来世之约呢,只怕说了那人魂魄纠缠不休,李辞盈思忖了半晌,还是没再继续,又洒一捧楮镪,悲不自胜为他嘤嘤哭几声,“妾自当永记您的恩德,待空了往大慈恩寺为您点上长明灯,此后年年祭奠,岁岁奉香,您且安心去了罢——”
  连连哭了有一刻钟,也待是金吾们巡回的时刻,应该足够了。李辞盈掖了泪珠,从旁提了那铜盆的木盖来,从盆沿边覆了上去。
  握着柄手等一会儿,火焰该是灭了。
  接下来埋好灰烬、收回祭糕,这事儿就算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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