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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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一出口,不知怎得腾然想起了那日于无界砂海做的梦——
  奴仆在外面与使君问安,而她则手忙脚乱地在地上拾衣衫——梦境狂乱,他俩个衣裳落了一地,尤其那儿郎发上一只十二珠犀玉簪,就大大方方滚到了绦环格扇下。
  十二珠犀玉簪……试问满长安城还有第二人能用得起这样的制式么?
  李辞盈喊人往西窗出去,可梦中人不屑一顾,散发靠在榻间根本懒得动弹,急得她心怦怦乱跳。
  萧应问可不知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任由她推着走便罢了,途中莫名又受一个白眼。
  他觉着好笑,今日到这儿来,他就不怕裴听寒晓得,她倒好,慌成这样还不忘给他脸色瞧?
  转了织鹤排云屏风,果然一扇偌大的窗正对着格栅,萧应问徒然一愣,凉声道,“三娘倒是熟门熟路,可惜某从不攀窗而逃。”
  和梦中一般犟,李辞盈咬牙道,“不行!”
  那日在营中相见,萧应问为调虎离山借口送物,让飞翎把她丢失在砂海那只攀杖送来了——这杖子是租骆驼时候人家随手送的,本就不值几个钱,丢了就丢了罢,何至于喊人千里迢迢地追上来送。
  真不怪人人认为他居心叵测,裴听寒拿着它回来时脸色极差,而李辞盈呢,碰也没碰,一脚就把它踹进了火堆里。
  她不想让裴听寒多想,更有今日她有备而来的缘故——这几日裴听寒冷待,李辞盈要收收手中的绳子。
  “萧郎君。”那女郎一双杏眸含泪,她本是婉转温柔的一副容貌,此刻殷殷抱住他的手臂哀央,更显楚楚动人,“妾屋中熬了肉糜粥,明日清晨咱们对桌同吃,也再好好说说‘佟季青’之事,如何?”
  萧应问仍是不肯,“庄冲踪迹既现,抓住他是迟早的事儿,届时一番拷打,还怕他不开口么?而且——”他拉长声调,不急不慢地说道,“某晚些就要出城去了,怕没有空闲与三娘畅谈。”
  听着人已走到门前了,李辞盈再没忍住上手要推他,“您且去南门等妾一刻钟。”她压低声音,“妾只与裴郡守说两句话,很快就回家来,好不好?”
  一刻钟?萧应问的耐心或只有半刻钟,冷眼瞧着那女郎眸中水光朦胧——若他再不点头,李三娘或许真得泪洒当场。
  萧应问扬着下巴“嗯”了声,又道,“一刻钟,过时不候,望三娘抓紧时机。”
  李辞盈忙扯了个笑容,点头,“您路上小心。”
  “心”字还没吐完,人就已经抬手抹干泪水转到屏风前头去了,萧应问真是没见过谁人变脸能赛过李三娘,就这么个背身的功夫,敛黛含颦往那坐榻上一歪,多少骄矜着的。
  对着不同人等,她似有万般盼睐姿态。以他之所见,大概不及十之一二。
  萧应问好笑地轻哼了声,扶在窗上的手又慢下。
  一刻钟?究竟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儿,能让她放着庄冲的安危不顾,要与人关在这屋中说上整整一刻钟?
  第26章 “您帮帮阿盈罢。”
  却说裴听寒这边。这几日为着南郊的案子,肃州各官吏协合飞翎卫及都护府长史等步步跟进,无论李少府,或是裴听寒,实则都找不着空隙处理自个私事。
  待会儿*还有公务要处理,但他惦记着李辞盈在照夜阁生闷气,与李少府等简单交待几句,又冒着冷风先往这边来了。
  阁中烛灯灿然,那女郎泰然斜倚在璨花坐榻上,见着有人推门,这才直起背脊正襟跽坐,面上冷冷的,也不瞧他。
  慢了脚步要往她对坐去,忽得一阵歪风吹得灯下纤影颤颤,想着她衣衫单薄难胜春寒,裴听寒略略迟疑,还是转了身,将门扉紧紧拢上。
  厚重的门板隔绝风声尘嚣,屋子里徒然阒静,半晌没人说话,裴听寒在门边站了一会儿,心下忐忑不安,他不晓得李辞盈究竟有什么要紧事,更想不起自己哪里做错了,一步一顿地行到坐榻间,张了张嘴,喊她一声,“阿盈。”
  这称呼一波三折,起先他自与众人称她李娘子,而后知晓她行三,便也喊一句三娘。若止步于义交,便再不能有他说。
  再熟识了些,得以能用盈娘称呼,已是十分亲昵。至于“阿盈”,非待私下无人之时不可。
  李辞盈“嗯”了声,仍然不看他。
  总之不管有什么事,先低头就是了。裴听寒找到她冰冷的手儿握在掌心,随后曲膝蹲下榻前,昂首去瞧她,“坊间风大,何必在外头等着,某早吩咐过门房,有贵客直接请进来,用不着通报。”
  人家本就气闷,听着这话更是恼怒万分,李辞盈杏眸含怒,侧了身子要挣,“哪有人在等,分明是郡守下令让妾到这儿来的,天儿要暗了,郡守若是没有吩咐,请恕妾这就要回南楼去了。”
  上回还能喊“裴郎”,这会儿又成“郡守”了,裴听寒确认好她只在闹别扭,放心几分,忙两手齐用将人牢牢握紧在手,笑道,“好了好了好了,咱们不气了好不好?”
  他不知怎样讨好女郎,只当李辞盈因他未如约去南楼吃面气恼,只好将这几日在忙的事儿挑拣了给她说明,“南郊出了点事,都护府那边遣了人过来查案,也令某协配监察规整肃州廨衙文书敕令等事务,每每忙到月行中天,来不及去瞧你……”
  原是如此,这倒与萧应问的说辞正好对上,李辞盈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嗔他一眼,问道,“真的?”
  “千真万确!”裴听寒趁势委委屈屈地“哼”了声,还待说什么,恍然于灯影之下,却见李辞盈左手一指上结了个小小痂口,瞧着像是错针所致。
  “……”裴听寒垂眸停顿了好一会儿,才又拉近她的手细瞧,笑道,“怪了,去岁末已捐过杂税,阿盈家中还有什么需要秉夜纺织的,赶这么急,手指头也戳破了?”
  以李辞盈往日敏锐,实不该错过他眼底稍纵即逝的阴冷沉光,可此时此刻,她脑子里装了太多讯息——白家庄失火案果真是李赋做的?他为何要这样做,他究竟是不是祆教信徒,裴听寒又为何要把白家失火案的卷宗藏在暗格之中……
  思绪纷纷乱,她勉强听进去裴听寒的发问,“嗯”了声,答道,“过些时候蛮姐儿和面哥儿就要正式拜在青溪先生门下,是以妾想着与他二人各缝一张结实的新布包,用以装书册。”
  话头自然而然转到她的来意了,李辞盈沉下一口气,终也回握他的手,“可依照青溪先生所言,蛮儿、面儿如今既到了课堂上,少不得端正名姓。他俩个自小无父无母,妾又没有学问,取名这样的大事,可真不知交给谁去办才好,而且——”
  适当的示弱对于裴听寒这样的儿郎而言实属必要,李辞盈将人拉起坐到身边,一双水眸灼灼望过去,“裴郎,他们的籍书还在白家庄那边呢,怎么办呀……”她咬咬唇,慢慢枕在他的手臂上,垂眸低声道,“您帮帮阿盈罢。”
  那一点小小的重量靠过来,却让心跳遽然失了规律,她肯将这样的大事也交给他,裴听寒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飘起来了,先前那点子不愉立即烟消云散——她给姓萧的织件披氅,那必定是萧应问仗势欺人罢了,绝不可能如石岩所言她欲朝三暮四。
  至于蛮儿和面儿的事他早想过,若真是想要娶了李三娘,少不了要如她的意安顿好两个孩儿与李兰雪,如今对答也不必多费功夫。
  裴听寒道,“此事不难,虽他俩个从前是白家人,可不足满岁便在李家长大,如今白家无人,按律可记于你姑母名下,待会儿某与少府提一提,空了你往廨署办了就好,至于名字——”
  他也早都想好了,“蛮姐儿性子豁朗,起一名为‘蝉衣’,取白乐天之‘觉来无限嬉蝉声’;面哥儿亦旷达,便唤他‘鹤知’,如何?”
  与从前同出一辙,李辞盈当然毫不意外,点头乖巧“嗯”了声,“裴郎说好,自然就是最好的,妾替他二人先谢过您呢。”
  娇声宛转,玲玲如振玉,倒是惯会惑人的。裴听寒抿唇忍了笑,低声道,“这样说一句就算谢过了?”
  天地可鉴,他说这句话之时心思十分坦荡,之所以这样一问,全然为着再过两月他将行冠礼,肃州城事务无数,他来不及回洛阳去办。当然,家中儿郎众多,也没有人想起他这一遭。
  取字之事他自个做主用了“明也”二字。
  前日里兰州来信,又问起李辞盈日后入籍更换新名之事。是以他想问问李辞盈可愿用“昭昭”二字,“昭昭”“明也”关联相附,从此之后两人缘情相偎,再不分离。
  可人家似乎会错了他的本意,裴听寒仍在想如何开口提这事儿,只听李辞盈“哼”了声,掀了眼皮望他一眼,“妾一家子身无长物,除却两句感激,再也拿不出别的了。”
  这话儿一毕,本是倚靠在侧的女郎忽得撑手从他臂间钻出个脑袋,裴听寒怔怔来不及反应,皎若明月的一张脸儿倏地凑近,紧接着,唇上似乎被什么又软又湿的东西碰到了,一触即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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