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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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傀儡符将散,秦枭子摆脱不了心魔。
  落依哭得面目全非,雁惜沉重地凝了一口气,滚烫热泪掉向落依后背。
  杳蔼流玉式斩天空,雁惜深深地拥了落依一下,再抬眼,幻境灭失。
  秦枭子虚弱颓芜地躺在地上,眼里无光,心脏也不想跳了。可是呼吸停不了,心理的疼痛甚过身体万倍,几乎让他麻木。
  雁惜冷厌地瞥他一眼,心灰意殁,不想再多说什么,施紫灵探尽处,未见明光。
  ——这是绝路。
  秦枭子一动不动,像条死鱼。
  雁惜收剑掉头,右臂猛拉,如提废料一样拖走噬鬼魔王。
  暗氲散,淡光起。
  一出叩心坟漩涡,雁惜突然失力,双腿一软往下倒,简七眼疾,立马接稳她。
  “怎么会去这般久?”简七幻灵凝椅,扶她坐下。
  “久么......?”
  简七擦她额头的汗,“我在这等了至少十五个时辰。”
  雁惜错愕。难怪一出来就有种浑身乏力、过度疲劳的感觉。
  她清了清神,瞧着四周,眼神刹震:“漩涡洞穴停了大半?你......是你做的?!阿凌呢——”
  “他也进去了。”简七轻叹,把冰息最后出现的位置亮出来,“在这个坟洞里,不知境况。”
  雁惜急着起身,简七摁住她,“你过度消耗,不可妄动。”
  “他这么久没出来,一定也是!”雁惜心绪难平,“为什么会出不来,阿凌......难道——”
  “胜不了心魔,便会一直停耗。”他打量雁惜和秦枭子,“看样子,你战胜了,他是靠你战胜的。”
  数十个生机洞穴开始相互连通,光明凝聚,驱散六尺黑暗,雁惜瞬悟:“哥哥全都做到了?”
  “是。”简七轻描淡写,把熔诀丸还给雁惜,“我做到了。”
  “可有受伤,心疼吗?脑袋有没有——”
  “没有。”简七蹲下身,把雁惜蹙紧的眉头松开,“我很好,比我想象得还要好。不要担心。”
  六百多次人生,六百多回直面死亡,大大小小成过五百多次亲,爱过很多女人,交过无数朋友,也有过孩子、孙子......六百多个人,有的生于富贵王侯家,有的活在平民草房内。出身不同,却都各自在具体的成长环境、亲缘友爱里追求着短暂几十年想要追求的东西。
  若他们都是自己,的确。因为他们的生活都是他简七一步一脚印踏出来的。
  可是。
  他们又真的是自己吗?
  郜幺简七生于仙界,长于郜幺,上有兄姐,下有七妹,前三百岁日日放浪形骸,随心所欲、不学无术,把仙考当作调剂,将人生视为游戏,最终得偿所愿,披着马甲通了六百多个关卡。
  可轮回桥头重获仙籍那一刻,繁复沉重的回忆压得他几近死亡。
  他们都是他,可他却承受不了他们留给他的过去。
  他爱谁,他是谁,他有没有后代,他的曾经又应不应该只被轻飘飘地划作“历劫”“旅途”。
  简七给不出答案。
  他曾应过雁惜一个问题,答案是:他只是他。
  可是,他还有话没有讲完——他们也是他。尽管死了,他们也还是他。
  他认真爱过心中的每一个女子,有的英年早逝,有的白头偕老,有的也只是那个轮回中的“单相思”。他竭力抚育过每一个孩子,有的成才,有的成熊,有的吃喝嫖图荒废人生,有的名誉天下为己争光。他也努力成为过最想成为的“自己”,吃过希望、失望、绝望、无望的所有考验和辛苦。
  简七无法放下他们。
  他无法抹掉那些真情实感经历过的人生。
  以致于回天的很长一段时间,他时而大笑,时而狂哭,时而发呆,时而激动,但碰见旁人,总是尽量效仿从前,不过性子看上去、的确沉稳不少。明亚发现过他的端倪,可出于尊重和保护,并没有拆穿他的伪装,只是经常唤他回府吃饭。
  久而久之,伤痛仍在,锋芒和锐度却减弱了,以另一种形态钻嵌他的身。
  简七从未多谈,毕竟每个人一生都有自己难解的课题。哪怕他有六百多个人生。
  进入叩心坟,他用仙力将自己剖成六百多个人,一点一点回顾曾经,重历哀苦。可是出乎意料,当他虔诚地试图向墨死泽寻求答案时,心魔幻境居然碎了。
  他都不知道怎么破的。
  一次没结果,那就二次、三次......百次。简七炙热地亮出底牌,想从墨死泽叩心坟里看到自己,看到己之所求,但终不如人意。
  整整一百三十八次,他都没有被解答,反倒成功试出了五十几个生机之路。
  简七终于开始气馁。
  改变竟就在此时发生。
  简七右臂动,第一百三十九个漩涡开启,却并不是在他主动进入的情况下。
  简七发现端倪——这一百三十九段没有答案的幻境,不是一百三十九个叩心坟洞,而是他的心魔。
  叩心坟从头到尾都没有认他作那六百多个人,他只是简七。
  郜幺家的第六子,郜幺简七。
  他困在记忆里,困在那些难以割舍却早已逝去的时光里。他觉得自己活成了他们,却又不完全是他们。他一直陷在这样左右摇摆的矛盾中,一直重复,一直迷茫,一直分不清梦与实。
  混沌,是他的心魔。
  “你不是我。”
  “你不是我。”
  “你不能这么自私,把我的人生夺去给你。”
  “我有我的爱人,孩子,我有我的父母,朋友,我有我自己的选择,喜怒哀乐,生老病死。你只是有我的记忆,知道我的感受,但你不是我。”
  “不要剥夺我的存在。我活着的时候不知你,如今死了,我也不愿与你共享。”
  “我一生没有坦途,却无悔无憾,我很幸福。”
  “我的死与你无关,这是道律。你的生也不要与我有关,回去做你自己吧。”
  “只要有人记得我,就足够了。”
  ......
  一百三十八道声音在简七心中激荡,吵得他头痛欲裂,猛声嘶喊,最终跪向平地。
  清风拂过,杂音消失。
  简七精神耗尽,两臂一落,歪歪扭扭地瘫下去。
  天空白云聚散,不见飞鸟,但有风痕。世界寂静了,泥土的湿臭灌满喉腔,简七呆呆地望着,直到眼睛干涩,渗出眼泪。温热的潮湿滑越太阳穴,沿着耳门流进耳窝,黏得他发痒。
  简七赶忙抽提手,想揩干异流,谁知指头蹭了或干或湿的污垢,把耳朵和侧脸越抹越黑。
  脚边低洼照出他的狼狈,简七盯了一瞬,倏地咧开嘴巴,咯咯大笑起来。
  杵着拐杖的老者走近,颤着手臂摸出巾帕,递给简七:“小伙子,擦擦——”
  四目相汇。
  老者先是一怔,仿佛察觉了什么,但又没太放在心上:“迷路了?”
  简七含着泪,沉默着摇头。
  “天将黑,山里有豺狼,吃人。赶紧走吧。”
  “......贾诩!”
  老者停步,惊诧回头,“你认得我?”
  “......我娘认识你,她生下我后的时候,是你跋山涉水,向我爹报信。”
  “噢......”贾诩顿了顿,挤着脸褶子笑,“好像有这么个事。但是我年纪大了,忘了。”
  简七不在意,又问:“你一个人住?”
  “是啊。一个人在这深山老林过了三十年。老伴死了,女儿去了,养了条狗,三日前也没了。”老者轻咳,抓着拐杖沉步远离,“少好强,老好陪,可惜二者皆不得。好孤单啊、好孤单,老伴,孩儿,我可真想你们——”
  简七挡在他前路。
  “怎么?你要打劫?”
  简七诚恳:“我陪你。”
  “我家里穷,没口粮分给你这粗膀子壮汉。”
  “我陪你说话,像......儿子一样照顾你。”
  贾诩敛敛眉头,这才仔细端详了简七,生出一种莫名的熟悉,但这般感觉对古稀老人而言无足轻重,最终他乐呵呵一笑:“你走吧。”
  贾诩动身,简七还要拦,被他一拐子打住,还狠了一眼。
  简七一滞,老者越过他,原路返回,身影被夕阳衬得笔直修长。
  “现在的年轻人......”老者悠哉悠哉地晃晃脑,“孤单?谁不孤单?可我自在啊。今世记我之人已然殁尽,但花花草草还在,我养着它们,它们陪着我,天地风云都记着我,说不定天神也把我刻在了命簿之上。*我本微渺一粒子,却被世界见证,岂不快哉!谢谢你们!要永远记得我!”
  简七抽声泣笑,深长地松了一口气。
  心魔幻境消失。
  六百多个分身重融一处,简七身弱,打量周围坟洞,没曾想,那一处的灵又各分百处,赴向漩涡。没一会儿,生机和绝路悉数显现。
  简七认清了自己。
  “你真了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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