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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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可真是……”
  顾还后面的话被推门声打断了,我们的目光齐刷刷向门口扫去,满头大汗的苏俊丞手里提着食堂打包的盒饭进来,他见顾还也在,有些意外地问:
  “林警官你吃了吗?”
  好标准的经典问候语……苏俊丞手里只有一份盒饭,因此顾还识相地回答:
  “已经吃了。”
  苏俊丞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屁颠颠地将盒饭提给我:
  “全哥饿了吧?快点先吃饭。”
  我接过苏俊丞递来的盒饭同时将u盘交接给他:
  “我写完了,还有什么需要的?”
  我不信梁局长都进去了还能用脑电波指挥苏俊丞作妖,苏俊丞说没事了,我说那我去殡仪馆办理火化手续,苏俊丞听了,夸奖我:
  “你真善良。”
  顾还捞过我的肩:
  “那当然,我们全哥活菩萨下凡,大慈大悲普度众生来的。”
  “少狗叫哈。”
  我没好气地用肩头顶了两下,顾还的手比鞋底板不慎踩到的口香糖还黏,没能甩掉反而揽得我更紧。
  “我是去火葬场你也去?”
  我没好气地问,顾还说得很是忠心耿耿:
  “去啊,你去哪里我就跟着你去。”
  苏俊丞像个小学生端端正正地举手,真诚地说:
  “我也去,总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
  又不是去春游他们这么积极干什么?尤其苏俊丞,瞎凑什么热闹?但我还是同意了。
  苏俊丞开车载我们去市殡仪馆,让我颇为惊讶的是,这里面竟然在进行法事,一进去就是一个很大很空旷的广场,地上用白色粉末画出一个四四方方的巨大格子,里面还有很多条小径,道士手里拿着锣擦敲敲打打唱着我听不懂的经文,那些戴孝的亲属则扛着灵幡,举着白色线香跟在道士后面走,踩在那些白粉画成的路径里像是走迷宫。
  虽然忠安那边的丧葬文化也很传统,但我还是头一次见法事在殡仪馆里举行的。显然顾还和我有着同样的疑惑,苏俊丞介绍道:
  “这是丧葬习俗破狱,也叫游城、破地狱,意外身亡、自杀或者他杀的亡者都需要破狱,好像是因为这样可以消除他们的执念,让他们可以去投胎转世。”
  “你懂得可真多!”我很意外苏俊丞居然懂这些,苏俊丞淡淡道:
  “之前看过几次,因为好奇就去问了。”
  苏俊丞似乎对殡仪馆很熟悉,找了工作人员说明情况,出示文件,就由工作人员领我们到停尸房去认尸。
  走到那扇白色大门前,我忽然被一颗恐惧的子弹击中眉心,该如何面对小菲凄惨的死状?如果不是我的判断失误,小菲肯定不会死,是我害死她,我每次都以为自己能改变局面,其实我一点用都没有,我根本无法拯救任何人,当年为什么死的是周由不是我?我恨自己的软弱无能恨自己的自以为是恨自己为何会被命运如此苛待……
  忽然一只手搭住我的肩膀用力往下压了压,肩膀上的重量使得我从离散的思绪中挣脱出来,顾还走到我前面霸道地说:
  “又不是去参观景点,太多人进去打扰死者也不好,我进去认领。”
  我感激地目送顾还和工作人员走进停尸房,左看右看没看到苏俊丞在哪,奇了怪了,明明刚才还在的。过了会苏俊丞又出现在我面前,满脸是汗:
  “全哥,我去问了破狱的仪式,要不要我们也做一个?”
  “嗯、好啊,好啊……”
  我有些茫然点头应和着,苏俊丞柔声道:
  “全哥,你不要太自责了。”
  我有些意外:
  “很明显吗?”
  苏俊丞忽然沉声问我:
  “你这么活着不累吗?”
  “你活着不累吗?”我意有所指地反问苏俊丞,“那你真幸福。”
  苏俊丞盯着我,他其实不笑的时候给人感觉有些阴沉,像条盘踞在树干上的漂亮蟒蛇,让你本能地产生一种危险的不适感。他和顾还是有那么些相像之处,都是外热内冷,看似对所有人都很热情,你以为跟他们关系已经很好了,却通过某个契机才不可思议地发现自己从未真正认识他们。
  莫寥就跟他们这类人性格相反,对谁都臭着一张脸,每个人都欠了他五百万似的,当然这不是他的性格原因不能怪他,说话也难听,情商堪忧,实际上外冷内热,一旦莫寥认可你,就会竭尽全力掏心掏肺地帮助你。
  人无完人,我也不指望从莫寥那张刻薄寡言的嘴巴里吐出些什么甜言蜜语,想象一下那个场景其实有点恶心……而顾还和苏俊丞在日常交流上还是给足情绪价值的。这个比较没什么意义,只是感慨人的性格为什么可以相差这么大,形成一组反义词。
  “幸福吗?”苏俊丞眼底有一刹的恍然,“是吧,我小时候听最多的话,就是大家说我是个幸福的孩子,可幸福没有形状,而且也没有一个统一标准的定义,每个人对幸福的感知都不同,”苏俊丞摇摇头,“所以我没觉得活着累,但也不觉得活着幸福。”
  我倒也不在意苏俊丞到底幸不幸福,在我这种屁民眼里看来他可太幸福了,出生便站在金字塔顶端,而庸碌的蝼蚁们匍匐在他们的脚下这辈子只能顾着生与死。
  “活着不痛苦就赢了很多人了。”
  “我为什么要跟别人比?”苏俊丞奇怪地说,“活着又不是为了和谁去比较的。”
  这小子还挺有想法,而且也挺鲜活,不过从我跟他过往的交流中,言语间难免还是会展现出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嗯,年轻人很有想法嘛。”
  苏俊丞眼神又变得清澈而愚蠢,不好意思地挠挠脸颊:
  “没有啦,是我没礼貌……”
  停尸房的门推开了,工作人员推着推车出来,小菲的尸体上覆着一层白布,苏俊丞与工作人员在交涉,由于我们没有提前预约,排在我们前面还有两场破狱,至少得再等两个小时,问我们能不能等得起。
  我想等,想最后再为小菲做点什么,但也得征求顾还和苏俊丞的意见,他们都愿意等,于是工作人员又把尸体推回去,为我们预约破狱仪式。
  我们坐在回廊的连排椅上,天气又热又闷,两台马力十足的超大电风扇正摇头晃脑地吹出热烘烘的风。
  过客来来往往,有的人穿便服有的人穿丧服,他们都自顾自地悲伤,火葬场应该是世界上承载最多悲伤的场所了。
  苏俊丞看起来相当怕热,才坐了这么一小会的功夫,汗水都把他胸口的布料浸透了,于是他跑去小卖部买水。
  苏俊丞刚走,一名工作人员走到我面前,递给我一个密封塑料袋,言简意赅地说了句“节哀”便走了。
  我看着手中的密封塑料袋,透明的袋子里斑斑血迹早已干涸发黑,装着一只被血污浸透的手表,表盘里的佩奇都面目模糊了。
  我抓着这只表发了许久的呆,忽然心里的绝望和悲伤洪水溃堤般泄涌而出冲垮我最后的精神防线,我双手捂住脸,崩溃地失声痛哭。
  第54章
  在我小时候几乎是不哭的,我很小的时候就发现自己的承受阈值比其他人要高,疼痛也是苦难也是。
  随着年龄增长我变得感性很多,我不再像年少时那么心比天高认为自己无所不能,以前总觉得有哭的力气,不如想想该如何解决问题,事到如今我才明白眼泪是无能为力的证明。
  不知道是不是哭得太用力,我的右耳开始耳鸣,声音如同被水打湿后的纸团堵塞在耳孔里,我捂紧右耳,还是那样轰隆隆地响,顾还蹲在我面前紧张地问:
  “怎么了?哪里感觉不舒服?”
  我摇摇头,耳朵还是隆隆地听不清声响,放着不管过一会应该就好了。苏俊丞也凑到我面前问:
  “是不是呼吸性碱中毒?我去找个袋子。”
  “不用、不用麻烦,”我还不至于羸弱到哭晕过去,“有点耳鸣。”
  “不然喝点水吧?你水分流失这么多。”
  苏俊丞递来一瓶冰矿泉水,这天气热得连矿泉水也在流汗,而且哭完也确实口干舌燥,我就一口气灌了半瓶水。
  顾还买了罐冰可乐回来给我敷眼睛,他说我的眼睛很肿,像悲伤蛙表情包,我问他什么是悲伤蛙,苏俊丞打开手机给我看,我看完笑得差点喷鼻涕,顾还故作沉醉地压出磁性的男低音唱道:
  “男人哭吧哭吧哭吧不是罪……”
  我要被顾还的穿耳魔音唱得加重耳鸣:
  “收声吧,死人听了都要诈尸了。”
  说实在的,被比我小的男人围着哄心情并不会变好,而且还是都让我不省心的狠角色,不过在最脆弱的时刻即使是虚情假意也认了,表面关心也是关心。
  印象中上一次我哭得这么惨还是因为周由,他的葬礼办得相当隆重,他因公殉职追记三等功,几乎全市公安系统的同志都来参加他的葬礼。葬礼上我第一次见周由的父母以及他的弟弟和妹妹,他们家里的男性都长得分外神似,弟弟神似周由,周由神似他父亲,都给人刚毅坚韧,正气凛然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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