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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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哐”地双膝一折跪倒在地,我吓得连滚带爬从被窝里弹射落地,生拉硬扯地将老赵扶起按在椅子上:
  “老赵你是怕我医院没躺够么这么折我寿?有什么事坐着说,我听着呢。”
  “我的女儿,呜啊啊——雯君,雯君啊……我该怎么活啊呜呜……”
  老赵那对蟾蜍般兀出的眼珠浸泡在滂沱的泪水中,仿佛随时要随着他流出的泪滴一同从眼眶里掉落出来,他先是呜呜咽咽地哭诉着,渐渐泣不成声,最后发出撕心裂肺的号泣。
  我见过太多辛酸的、悲恸的、绝望的眼泪,这些眼泪的源头是人生中不可承受的重大苦难,这样的眼泪怎么也哭不干流不尽。
  我按住老赵的肩膀,示意他节哀。
  在我一字不漏看完的案件说明里,并没有一名叫赵雯君的受害者,老赵又是从哪里得到他女儿去世的消息?等老赵的情绪稍微平复些了,我关切地问:
  “有什么事我能帮得上你的?”
  “林警官,我就是想再看雯君一眼,你帮我找找莫大师吧,他能带我下去见雯君……”
  老赵没说两句又掩面垂泪,此刻任何安慰的言语都显得贫瘠无力,而今莫寥生死未卜,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和老赵开这个口,便拉开床头抽屉要拿水果刀给老赵削个苹果。
  水果刀下压着曾大师那张古色古香的名片,一念瞬闪而过,我把曾大师的名片递给老赵:
  “莫大师跟我失联很久了,我倒是还认识一个大师,他也会观落阴,你要不联系他试试?”
  第46章
  老赵接过名片,朦胧的泪眼看清名片上的姓名后惊诧得瞪大双眼:
  “地龙王?!”
  “他很出名吗?”
  “很出名,只是……”老赵迟疑半晌后重重地一声叹息,“算了,能让我和雯君见面就行。”
  我也不再过多追问,老赵掏出手机停留在拨号界面,犹豫着要不要现在联系曾大师,这个点说不定人家都睡下了。
  “要不明天再联系吧?我明天出院,你给我留个联系方式,我去补办个手机卡再联系你。”
  老赵同意了,把手机号写给我后,失魂落魄地向我道别,我送他到走廊上,望着他消瘦的背影渐行渐远,心酸和同情淤堵在喉间吞吐不能。
  我年轻时对这个世界充满愚蠢且无畏的希望,认为自己所作出的牺牲都是有意义的,却从未深度思考过这背后所带来的伤痛究竟是由谁来承受。
  忽然之间,我对死亡产生本能的规避和恐惧。
  第二天一早,我在顾还的陪同下办理了出院手续,把果篮里剩下的水果都送给了那位粗眉毛护士,她没有收,只是凶巴巴地叫我注意身体,命只有一条,没了就没了,我莞尔笑道,放心,人没那么容易死,说完我便想到可怜的小菲,我跟她说过相同的话,最后我活下来了,她死了。
  走出医院,日头正烈,我太久没站在阳光下,霎时间天旋地转差点跌跤,顾还眼疾手快地抄住我:
  “怎么这么虚啊全哥?要不再回去躺躺?”
  我没空理会顾还的犯贱:
  “你不是要走?”
  顾还努了努嘴:
  “我不走了。”
  “不行,你得走。”
  我真心为顾还担忧,一旦身份伪造败露,顾还就走不了了,从林警官变成林某,顾还犟得我想拿鞭子抽他:
  “腿长在我身上,我爱去哪去哪。”
  “随便你,”我也有些来气了,这屁人怎么好赖不分的,现在我也没空理他,要去营业厅补办手机卡,“还不撒开我?”
  “你要去哪?”
  “去补办手机卡。”
  “哦,”顾还兜里掏了两下掏出我的身份证,“喏,我都给你带着了,至于你的行李箱,被他们当成证据扣了。”
  把身份证交给我后,顾还拍拍屁股要走人,被我薅住了,我忸怩半天,还是厚着脸要顾还帮我打车去营业厅。顾还不语,只是露出一副“你看你果然需要我吧”的得意表情。
  补办完手机卡我又马不停蹄地前往雍城警局,局里很冷清,估计都去开会了。由于我是外勤组,没有分配办公室,我只好坐在会客室里等,趁这个空当回复囤积多日的海量信息。
  粗略浏览一遍,其实都不是什么要紧的大事,无论缺了谁,地球都照样转,工作也一样,真要火烧屁股十万火急,领导自然会安排另外的人擦屁股。
  倒是一条陌生号码自称是莫宁给我发了短信,发件时间是8月21日,也就是三天前。
  -小勇,我是阿宁,这是我的新手机号,看到消息立刻到牡丹宾馆208找我,有要事见面说,等你到8月25日中午十二点
  今天是8月24日,再晚一天就和莫宁错过了!我风风火火地走到警局门口,烈日劈头盖脸地一晒,反而令我迅速冷静下来:等等,会不会又是一场骗局?上次至少还有庄宵玉打电话模仿莫寥声线来骗我,这次只有一条简简单单的短信,甚至都不是用莫宁的手机号发,诈骗成本越来越低,对我的态度越来越敷衍。
  绝不能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保险起见我先打个电话确认,无人接听,我怀疑有诈。
  等了很久这场会才开完,全是专案组成员,稀稀拉拉地走出会议室,每个人都跟踩到屎一样脸臭得厉害。我在人群里找到戴志远,他手里握着卷成卷的笔记本,垂头丧气地走着,我赶紧拖着腿一拐一拐地向他跑去:
  “老戴,你们开什么会?”
  “都是些屁话,”戴志远由衷地惋惜,“你实在是糊涂啊,这时候回来干嘛?这么爱岗敬业也不会加工资啊,等着一起写检讨吧。”
  “我有事,就回来了。”
  我余光瞥见人流末尾无精打采的苏俊丞,与我确认过眼神后,眉飞色舞地快步朝我走来:
  “全哥!你出院了!怎么都没通知我一声我好去接你。”
  戴志远听到苏俊丞的声音,头也不回地走掉了,等苏俊丞走到我面前,我不多废话,直接开门见山问他能不能帮忙提审嫌疑人,苏俊丞一口答应。
  说来也离谱偌大的市局只有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年轻跑上跑下,这在我职业生涯里简直闻所未闻,得亏苏俊丞年轻,身强力壮精力充沛,才能应付得过来。
  我进屋时,燕姐的视线就从桌子对面空荡的座椅平移到我的脸上,她的状态比我预想的要好太多,甚至因为我的到来面色活泛起来,我还以为她见了我会破口大骂我辜负她的信任。燕姐注视着我良久,释怀地笑了:
  “你果然不是普通人。”
  “我当然只是普通人。”
  我拉开椅子坐到燕姐对面,她的目光追逐着我坐落,轻声询问我:
  “我会被枪毙吗?”
  “不会,”我实话实说,“你不是主犯,最严重顶多无期。”
  燕姐笑容发苦:
  “唉,你不用骗我。”
  “这次我真没骗你。”
  我为燕姐倒了杯水,她接过后一饮而尽,手铐和桌面碰撞叮当作响。
  “燕姐,我今天来找你,是想问你个事。”
  “我能说的都说了,绝对都是大实话,我哪敢欺骗警官们?”
  燕姐嗓子里的大喇叭又开机了,我赶紧安抚她:
  “别激动别激动,我来不是问你案子的,我是想问你阿弟的事。”
  燕姐的神情骤然黯淡:
  “哦,他死了那么久,还能有什么事?”
  “你弟拍照片留下的胶卷,放哪里你还记得不?”
  “在我家放着,这也是证据吗?”
  “是的。”
  我一本正经地回答,燕姐打量我许久,局促地笑了笑:
  “你穿上这身衣服给人感觉都不一样了,搞得我见你就紧张。”
  我也笑了:
  “有什么不一样的,一个职业而已,我也是从娘胎里出来的,挨打也会流血,燕姐,你别恨我,这是我的工作。”
  燕姐疲惫地闭起双眼,摇了摇头:
  “我不恨你,你是警察,警察的工作就是抓坏人,我是坏人,把我抓起来是天经地义。”
  “也不是每个坏人生来就想当坏人,如果可以选大家都想当好人,我相信你也是一样,阿弟也是,”我站起身,燕姐仍垂着头,“人活一辈子,都是身不由己。”
  走出审讯室我先给顾还发消息,再给老赵打电话,他接得很快,鼻音厚重,听不出来是快哭了还是已经哭过了,对我千恩万谢,说曾大师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才肯带他下去观落阴,仪式要在晚上九点过后举行。
  正要继续联系莫宁,听到身后有人叫我:
  “小林啊,怎么回来都不说一声?”
  环绕音已经随着那人的接近到我耳边了,我皮笑肉不笑地微微点头:
  “梁局好,我也是刚回来。”
  “哈哈,你回来得可真是时候,”梁局长爽朗的笑声在无人的走廊上回荡,“就差你的情况说明了,这两天辛苦一下,争取后天给我,有什么需要就跟小苏说,小苏会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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