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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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才吃了几口,他好像就看见自己分明已然休止的同化度在蠢蠢欲动了。
  有点吓人。
  愉悦进食的阴影瞬间止住,一小块苍白的碎片漂浮在阴影上,显得有些呆滞。
  下一秒,它把这块碎片吐到了旋合的法阵上。
  落一片, 吐一片。
  食物诚可贵,生命价更高!
  一片又一片,法阵能够吸收承受的力量有限,当大门拓宽到足够四十个人并排通过的宽度后,法阵不再吸收力量,被阴影吐到符文上的碎片没有被吸收,而是崩碎成一簇簇幽光,往上浮去。
  【灾厄之镜】一边受宠若惊一边战战兢兢地吸收了这些原本属于男主人血肉的一部分所化的力量。
  于是,那只诡怪发现自己的攻击愈发撼动不了另一个同类的防御了。
  诡怪:???
  这不应当!
  它的等级分明没有它高!
  四只异兽中的火兽吞吐烈火,一大股岩浆从大嘴里喷涌而出,烫得被震惊得分神的诡怪唧唧乱叫。
  【泯生鼎】对诡域的侵蚀在这个时候停了下来,它将将卡在了动摇诡域稳定的红线上。
  诡域里还有人类没有撤离。
  “阁下……”
  喻客歆小心翼翼地靠近,说话时声音放轻,眉头也皱得很紧。
  闻声,乌鸦先生雪白的眼睫颤了颤,抬眼朝他看来。
  喻客歆呼吸一窒,心头又起一阵酸涩。
  那双眼睛……
  水晶般剔透,雪一样冷冽,又比钻石更璀璨的眼睛,竟也裂开了。
  像一颗被高温炙烤得从内里开始崩裂的玻璃珠,华彩不再,黯淡无光,已经照不出来人的模样了。
  喻客歆的嘴唇微不可见地颤抖了一下,他哑着声音道:“阁下,可以了,已经够了,如果、如果还能……”
  他想说,如果还能止损,那就快停下吧。
  够了,已经够了。
  可后面的话他实在说不出来,都已经变成了一句空话。
  乌鸦先生的心脏碎了……
  他亲眼看见的。
  那颗心脏碎裂掉落的瞬间,他已经感觉到了——这一万六千多名被困者,不可思议的,从活死人被扭转成了正常的活人。
  充斥在他们身体里的死气和诡力悉数消散,被另一股力量不容置疑地强行驱逐,有一股纯粹到无限接近于天地自然的生命力温柔地注入了他们空荡荡的身体里。
  自此,由死,向生。
  在进入大雾之前,喻客歆他们来过一次会议,会议中提出很多种可能性,但是……唯独这一种,从来没有出现过。
  全员存活,无一人折损。
  他们九人唯一付出的,只有一身的灵力,还有一些微不足道的伤。
  就连这被榨干两次的灵力和这一身微不足道的伤势都被乌鸦先生一并治好了。
  他们从来没有这么好过,更从来没有一次出任务回来以后还能这么精神的。
  喻客歆忽然觉得很抱歉,为自己此前的试探,为自己直到乌鸦先生掏出心脏以【他】的命换一万六千多个人类的性命之前都还在的疑虑。
  理智上,他知道这些警惕和怀疑是必要的。
  到情感上,他觉得很愧疚,不敢对上这双已经变得黯淡无光的皲裂眼眸。
  危越知道喻客歆想说什么,确实如他想的那样,这些话不过是几句空话,自己是不会听的。
  他做下决定的事,除非前面那道南墙实在是撞不塌,否则他是不会改变主意的。
  “不必说了。”
  肌肤皲裂剥落的白发男人似乎是想要抬起手做点什么,但他实在是没有力气了,纤长的手指动了动,没能抬起来。
  他也不坚持,就这样吧。
  在摇篮曲的催眠控制下,列着队通过大门的人已经过半,时间还剩下三分钟。
  诡域里还有人。
  危越道:“烦请退后。”
  喻客歆有些不明所以,不过还是立刻做出了回应,他退后几大步,同时抬手示意留在最后压阵的薛狄、祝袭和宁柯柯三人也不要再过来。
  他站定后问道:“阁下,这个距离可以吗?”
  说话时,他仍在观察着眼前之人的状态。
  而他的感知告诉他自己,这位乌鸦先生已经是濒死的状态了。
  那颗心脏极有可能就是【他】的命门,而非可以用别的东西替代的某种力量的容器。
  他们能为【他】做什么?
  喻客歆想了很久都没有想到,他们什么都做不了,这位维序者所做的就是他们现在做不到,也可能以后也做不到的事情。
  ……这本该是他们的责任。
  “嗯。”
  危越从鼻腔里发出一个轻音。
  他没有多余的注意力分给思绪纷杂的喻客歆等人,他正在透过【泯生鼎】对诡域的侵蚀,在不过多破坏这具躯壳的前提下,尽可能地释放自己的感知。
  ——娄君怀。
  娄君怀在哪里?
  地母之神说,他去取回他原本的东西了,那是他作为新神时的心。
  在他和血月的最后一战里碎裂成了无数块,其中蕴含的神力有八成以上都散溢进了天地间,供给了灵者和灵兽的进化。
  那些碎片散落在世界各地,随着时间的推移,沧海桑田的变化,逐渐衰弱的地母之神也说不准它们如今的位置了。
  祂只说:“这里有一颗,我只感应到了一瞬间,随即便隐没了。”
  那毕竟不是地母之神的心,祂无法准确感应是很正常的。
  祂知道有一部分散落在了华国,还有一些在华国之外,出于某种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的原因,在一千多年前,祂就已经无法离开华国的范围了。
  或者说,祂无法离开这片中洲大地了。
  “我的坟墓在这片大地上。”
  祂是这样说的。
  更多的原因只能留到以后再说,祂真的太虚弱了,急需休息。
  危越不急,他有很多时间,以后可以慢慢的听。
  【泯生鼎】侵蚀诡域的程度不高,危越只能看到个大概,一些小巷子小道他看不清,而【乌鸦先生】距离彻底崩溃只差百分之一,他不能太用力。
  那就……换人吧。
  于是四个留在最后压阵的灵者瞠目结舌地看到——
  乌鸦先生慢慢仰起头,张开斑驳的嘴唇,下一瞬,一只比雪还要白的女人的手从他口中倏地伸出。
  宁柯柯心头一跳,下巴都要被惊到地上去了。
  薛狄也不遑多让。
  祝袭本来表情就不多,此刻已经贡献了他前半生最震惊的表情。
  喻客歆倒抽一口冷气,想到乌鸦先生之前那句“【我们】即是【我】”。
  所以这个【我们】……是一体的意思吗?
  就像在翻转一个麻袋似的,先是一只手,再是一只手,两只手像花一样伸展,又向两边张开。
  乌鸦先生破碎的皮囊在这时向四个人类展示了它诡异又离谱的延展性。
  翻转的皮囊一点点化作了层层叠叠的黑色裙摆,随着裙摆的落下,冷艳逼人的乌鸦夫人亭亭而立,那双比雪还要白三分的手戴上了还沾着乌鸦先生肌肤碎片的蕾丝手套。
  她完全没去管这四个瞠目结舌的人类,而是抬手取下了长到曳地的头纱,轻轻向天空抛去。
  ——他看到娄君怀了。
  他在发足狂奔,穿越废墟的动作比跑酷还要酷炫,高高低低的废墟间,这个男人如履平地。
  黑色的头纱化作了一道黑影,瞬息间消失在四人眼前。
  下一秒,它出现在了娄君怀面前。
  不等娄君怀定睛看清这道黑影是什么,它就裹挟着一阵风冲了上来,严丝合缝地将这个人类裹了起来,如同一个蚕茧。
  黑色的蚕茧拔地而起,如来时一般飞快地朝着女主人飞去。
  还剩一分钟……
  “蚕茧”没有停下,径直带着娄君怀冲进了大门里,他只来得及匆匆向下看一眼。
  那黑色的倩影笔直地站在光里,他又看到了那双分明陌生,却见他止不住地觉得熟悉的眼睛。
  只这一眼,他耳边呼啸着,再落地时,他已回到了人间。
  黑纱拂过他的脸颊,像是在代替着谁向他道别,冷冽的香气霸道地占据了他的呼吸,沁入他的心扉,让他恍惚间……看到了另一双眼睛。
  娄君怀下意识地抬起手,如它的主人一样冰冷的黑纱七似水般从他的指尖流过,呼啸着奔向了它的主人。
  门是单向,只限制生命体。
  人类是,诡异是,黑纱不是。
  它重新回到了主人泼墨似的发上。
  黑纱落下,带着一股淡淡的雪松气息。
  朱唇雪肤的殊丽之人垂下眼帘,长而密的眼睫颤动了一下,又一下。
  危越勾着唇,无声地笑了。
  他不会白头,娄君怀也不会。
  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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