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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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试探着伸出手, 又连忙缩回来:“对不起……我错了,令……老师,我错了, 你不想看到我对吗,我这就出去……对不起……你吃的那部分解药不会影响你的身体,你别担心……我这就走……”
  卫樾呢喃着“我这就走”,从地上撑起身,有些跌跌撞撞地往外走。
  温催玉一口血吐了出来,反倒停了咳嗽,神思也清明了许多。
  他抬手随意擦过唇上残留的血,闭了闭眼:“站住。”
  卫樾下意识停下了脚步,但背对着温催玉,没敢回头。
  “你这毒,不解真的会死?自己现在去重新配解药,来得及吗?”温催玉的语气古井无波,“说实话,我没工夫听你弄虚作假。”
  卫樾攥了攥手,低声道:“……不解毒大概能熬几个时辰,配药来得及,但……只吃解药没用。”
  温催玉似笑非笑:“哦,还非要人给你糟践才行,是吧?陛下医术没见怎么用,用毒倒是不辞辛劳。”
  这般讽刺的语气……
  卫樾只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被荆棘扎了个透,千疮百孔都在嘲他咎由自取、死有余辜。
  他不敢回头,害怕从温催玉那双总是待他温和的眼里看到责备、嫌弃、怨恨……
  “……我真的知错了,我可能是疯了,怎么会想到用这么伤害你、侮辱你的法子强行得到你……对不起,我辜负了你过去那么久的付出。”卫樾强行镇定,却越说越慌乱,“最后、最后这几个时辰,我会把后事处理好的,我写遗诏,把皇位传给你好不好?”
  “反正你本来就比我更适合当皇帝,我有如今也都是你帮扶的,给你正好……不用管朝臣乐不乐意,反正他们习惯了,文臣那边有李锳,武将有袁昭,秦贺应该也挺信服你的……”
  “诸侯王们互相掣肘,一般都观摩着按兵不动,只要你承诺之前的选储圣旨仍然有用,他们看在大燕下一代就会回到卫氏皇族手里的份上,也不会那么等不及,冒着让别人渔翁得利的风险下手……”
  “而且说起来,除了同出卫氏之外,诸侯王们也未必跟我更亲近,老一辈的林王更待见你,年轻一辈的景王也是……”
  “反正……反正你原本也没有娶妻生子的打算,我之前给诸侯王们的承诺,你登基后继续履行,也没关系对吧……”
  卫樾没敢回头看温催玉,也没敢停下哪怕一息,害怕听到温催玉再责备他。
  “我……对不起,老师,没跟你商量就说这么多,我最后再自作主张这一次,你别怪我好不好……你别怪我,求你了……”
  卫樾要继续往外走。
  温催玉静静擦去眼中刚溢出来的泪,觉得可笑:“下药是强硬的逼迫,方才这番话是软性的逼迫,是吗?陛下可真是视死如归。”
  闻言,卫樾哀哀地想,他真的要失去温催玉了。
  “我方才所说,不是为了逼你……”卫樾苍白地解释道,又觉得事已至此,解释无用。
  说得越多,或许会越让温催玉觉得受到了逼迫吧……
  他咬住了牙,不再说了。
  看着卫樾继续往外走,将要出门时,温催玉撑着从地上起身,又一次道:“站住。”
  卫樾却没停。
  “我让你站住!”温催玉扬声,然后被呛得又咳嗽了几声。
  听到咳嗽,卫樾紧紧抓着门沿,站住了。
  “怎么,非要我说一句,你才肯接着做一句?”温催玉冷声道,“你方才服毒的时候,怎么没见这么尊重我的意见?滚回来。”
  卫樾低着头:“我……我不能那样对你……”
  温催玉径直往内殿走,丢下一句:“做都做了,你现在又在矫情什么?还要我哄着你来侮辱我不成?”
  卫樾手上一抖,他红着眼睛回过头看向温催玉。
  但温催玉走得比往常快些,卫樾回头太慢,只来得及看到他一片衣角。
  殿中寂静空旷,惟余温催玉方才呕血的痕迹。
  卫樾低下头,有泪水滑落下来。
  温催玉一步入内殿,就怔住了,旋即目露讽意。
  内殿一眼望去满是红,红烛红帐,就差贴上囍字,便能充作一间正正经经的婚房了。
  听到身后拖沓的脚步声,温催玉没回头,他静静地开始宽衣。
  “老师……”卫樾颤声喊。
  温催玉冷静地回:“不必了,往后你愿意怎么叫就怎么叫,不必再叫老师了,我也不想在床上听到学生的声音。”
  卫樾的四肢百骸都像是被电闪雷鸣轰了一遍,他喃喃启唇,没说出话来。
  他曾经万分期待,有朝一日温催玉能接受他不再叫老师。
  可……不该是在这种情形下……
  温催玉随身携带的、卫樾送的那把防身匕首,腰间装着也是卫樾送的那颗夜明珠的香囊,还有玉佩,随着衣袍、腰带一起随意被弃之地上不管。
  温催玉回头看向卫樾:“怎么,需要我帮你宽衣吗?还是你觉得我态度不够好,又要以死相逼,我不好好跟你说话,你就宁死也不做?”
  往日里,温催玉性情温和,总是好说话的,太过尖锐伤人的言语和行事,他生性就有些不兴。
  但这会儿他要被卫樾给气疯了,偏偏又做不来发疯癫狂的事,于是只能嘴上变得刺人,句句让卫樾难堪。
  卫樾艰涩地开口:“我……我把烛火都灭了吧……”
  “的确,见不得人的事,还是别见光了。”温催玉回道。
  卫樾手上一颤,滚烫的蜡油就滴落在了他手背上,那点小小的灼痛沿着皮肤蔓延,把卫樾裹了个严严实实。
  随着痛苦而来的,是密不透风的悔恨。
  可事已至此,悔恨无用。
  ……
  这夜谁都放松不下来,于是原本应该充斥着欢愉的事,到最后也只感受到了难堪。
  温催玉不愿意出声,最初死死咬着自己的唇,卫樾哀求他别伤着自己,所以温催玉改为了咬住卫樾撑在他头边的手臂,落了个满口血腥气。
  ……还有满面泪。
  温催玉第一次知道自己能流这么多眼泪。
  说来也不是因为身体受疼,其实卫樾很小心,但这点小心安慰不了温催玉满心戚寒。
  他想,是他太自以为是了,为什么从前会觉得他了解卫樾、管得了卫樾呢?
  幸好……幸好方才那句“我们试试也无妨”并未说出口,不然也太自取其辱了。
  浑浑噩噩间,温催玉突然听到卫樾用央求的语气劝他喝药。
  他有些茫然,想要睁开眼,然而勉力也只看到了一丝光线,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好像是天亮了,都有日光从紧闭的窗户泄进来了。
  睁眼太累了,温催玉又阖上眼皮,昏昏睡了过去。
  “令卿……”卫樾端着药,见状焦心如焚。
  喝药这件事上,温催玉一直很配合,即便有时候病得昏昏沉沉了,只要把药碗凑到他唇边,稍微喊醒一点他的意识,他就会很主动地吞咽汤药,半点不让人操心。
  可是今日,温催玉不肯喝药了。
  方才事毕后,卫樾看着温催玉疲倦的睡颜,知道往后怕是再没机会了,所以贪恋着最后的亲近,他紧紧抱着温催玉,一眨不眨地关注着他。
  接着就发现温催玉开始发冷又出汗。
  一探脉,俨然是身体受了凉,情绪又大起大落,病了。
  卫樾匆匆起身,备好了药端来,但往常配合喝药的温催玉却紧咬牙关,这碗药怎么都喂不进去,好不容易把人喊醒了点,也还是没用。
  卫樾疚心疾首,别无他法,虽然知道温催玉肯定不喜欢他再亲他,但还是只能自己喝了药,再强行哺渡给温催玉,一口一口地喂进温催玉口中。
  但即便喝了药,温催玉也还是没见好转,低烧不退,到了晚间反倒烧得更厉害了,高热久久不退。
  卫樾又是换药又是给温催玉擦身,折腾了彻夜,总算让温催玉的体温降了下去,但还是有些低烧,温催玉也还是没醒。
  他不仅意识不清,还迷迷糊糊地再度掉起了眼泪。
  卫樾手足无措地为温催玉擦拭泪水,喃喃喊:“令卿……我怎么可以这么伤害你……我之前失心疯了吗,怎么会想到这么一个‘好主意’……”
  “我该怎么办,我不能再说去死,不然又成威胁你了,可除了我这条命,我还有什么拿得出手的……连我这条命,其实都不太拿得出手。”
  “皇位?可我若是还活着,又怎么把皇位交给你,可我若是去死,那为什么不昨晚直接去,还要侮辱你一番……你看,你花费心力,养了个多虚伪的混账。”
  “你不想再看见我了,是不是……”
  “你好起来吧,等你好了,我就对朝臣说,我要到民间微服私访,回来之前朝中都由你做主……然后我就不回来碍眼了。我最多、最多偶尔写信回来,让人知道我还没死,好不好?你会愿意看一眼我的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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