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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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所有虽然不见得真心想收卫樾这个徒弟,但教起来还是瞧不出敷衍的,最基础的药材辨认也说得细致。
  温催玉听着何所有年迈的絮叨声,一个个药名过耳,嗅闻着屋子里的药味,他突然有点难受起来。
  因为胸闷气促,温催玉本就苍白的脸色渐渐更加虚弱起来。
  卫樾偶然一眼扫过,发现了这个情况,登时什么也听不进去了。
  他撂下药柜前的何所有,匆匆走到温催玉身边,放轻了声音:“老师,你哪里不舒服?”
  有些恍惚的温催玉回过神,抬眸看着俯身站在面前的卫樾,本想开口安抚,但刚启唇,就忍不住匆忙低下头呛咳起来。
  这一咳,更是把他脸上残留的些微血色都彻底咳没了。
  “老师!”卫樾匆忙扭头看向何所有,“何大夫,快来给老师看看……”
  “没事……”温催玉的咳嗽缓了下来,他握住卫樾的手臂,轻声安抚,“别担心……咳,不是身体不舒服,只是……大抵是有些讳疾忌医的毛病,这会儿闻着太多药味,有些不大舒服。”
  卫樾不太相信,“讳疾忌医”四个字瞧着就和温催玉扯不上关系。
  温催玉很爱惜自己的身体,也从不排斥喝药,先前在围场受伤以至发烧那次,他都昏迷不醒了也还是会下意识吞咽汤药,根本不是难伺候的病人。
  卫樾急道:“老师,你别为了不让我担心,就忍着难受……”
  温催玉苍白地笑了笑:“真没有,放心吧。乖,你继续和何大夫认药材,老师出去透透气。”
  卫樾想也不想地说:“我陪老师一起。”
  “别闹。”温催玉借力站起身,又说,“老师想一个人静静,好吗?”
  卫樾扶着温催玉,抿了下唇,明白过来了——讳疾忌医应当只是随口的托词,兴许是这屋中情景有哪里不太对,让老师回想起了不舒服的事情,而老师现在不太想说,也不方便说。
  卫樾现在也不方便追问,一来温催玉瞧着真的急需出去透气,二来这屋子里还有旁人、不是合适的时候。
  “那好吧……老师小心,慢一些。”卫樾只好道。
  温催玉轻轻颔首:“别担心。你好好跟着何大夫学,别闹脾气给何大夫添麻烦,嗯?”
  卫樾不敢让他担心,连忙点头:“我知道,我不会的。”
  温催玉笑了下,又对何所有道:“有劳何大夫了,我出去透透气,就在院子里不会走远,若有什么事,直管出门来寻我。”
  何所有听得出来言下之意,温催玉是让他不用担心他这个太傅不在这里了、少帝就瞎折腾,叫他安心。
  人瞧着都摇摇欲坠了,还惦记着这些细枝末节……何所有寻思着这少帝也不知是前世做了什么大善事,这辈子能以这牛脾气得遇温催玉这样的老师。
  虽然何所有对病人比较挑剔,但眼下温催玉若是需要,他也是乐意帮忙看诊一番的。但既然温催玉说不用,那何所有也就没上赶着。
  他点了点头:“温太傅放心。”
  温催玉又轻轻咳了两声,然后面色如雪、身形似飘地出去了。
  卫樾跟着走到门口看着,生怕温催玉走着走着就突然跌倒。
  直至看到温催玉走到院中石桌前安稳坐下了,卫樾抿了抿唇,又仓促折返回屋内的桌前,拎上水壶和扣在桌上还没用过的杯子,匆匆出了屋子。
  “老师,喝点水吧。”卫樾来到石桌前,给温催玉倒了杯水,又把水壶留下,然后不等温催玉催促,他就往屋内回去,嘴里说道,“我会用心跟何大夫学的,老师放心。”
  远离了屋内的浓郁药味和那些絮念的药理,温催玉其实已经舒服些了,他看着面前的杯子和水壶,又看看卫樾的背影,露出欣慰的清浅笑意。
  等到卫樾进了屋内,温催玉脸上的笑意才渐渐没了。
  他端起杯子,慢条斯理地啜饮,思绪不由得飘回了上辈子——他穿书之前,还在现代的时候。
  温催玉出生时家中情景不错。
  父母恩爱,都是大学老师,有宽裕的时间陪伴他。爷爷奶奶和姥爷也都是高校教授、早有交情,姥姥是中医大拿、有一间声名远扬的中医馆。
  温催玉的父母又是各自家中独子独女,温催玉是四位老人家唯一的孙辈,他可以说是自幼享尽了家中六位长辈的疼爱。
  虽然温催玉出生以来便身体虚弱,三五天一个小病、一个月一场大病是常态,但家中并未因此嫌弃,反倒更加心疼他。
  温催玉年幼时便比寻常孩子性格沉稳,不仅没有恃宠而骄,反而时不时会因为自己生病、让长辈们担心的事感到抱歉,所以他身体好时,会有意逗长辈们开心——
  温催玉过目不忘的本事也是天生的,又因为身体原因不像其他孩子那样总在外面玩闹打发时间,加上家里也有点“书香门第”的氛围熏染,所以他很早就能读书识字,还能背下姥姥给人开的药方。
  每当他展现过目不忘、过耳熟记的本事时,家中长辈们都会很给面子地表现出惊叹,年幼的温催玉喜欢看大人们都高高兴兴的,所以总是找机会表现。
  一家七口其乐融融,直到温催玉七岁那年,这样的日子戛然而止。
  那年暑假,他们一家人安排了出门旅游,临出发前姥姥的一位老病人登门求诊,姥姥便让他们其余六人先行按原定时间出发,她则准备第二天再过去汇合。
  反正都是自己家里人,也不是第一次集体出行了,姥姥身体健硕独自出门汇合不成问题,所以他们其余六人也没多纠结,按着原计划前往机场。
  然后在途中出了车祸。
  那是一场非常惨烈的车祸,温催玉的父母、爷爷奶奶和姥爷要么当场离世,要么重伤抢救失败,唯有被长辈们不约而同想要护在怀里的温催玉只是受了点轻伤、性命无碍。
  温催玉记得,那时车翻下了山坡,他在眩晕和恐慌中几乎呼吸不上来,一边咳嗽一边胡乱喊着每一个长辈。
  妈妈拖着奄奄一息的语气安慰他:“……乖啊,我们家小令卿最勇敢了……令卿,妈妈流血了,如果姥姥在这里……她会给妈妈开什么方子止血呢?令卿以……咳咳……以前背过止血方子的,对不对?背给妈妈听好不好?”
  温催玉哽咽着开口背药方,在这个过程中慢慢调整好了呼吸。
  等他背完了一个方子,爸爸也开了口:“令卿……爸爸头晕,头晕能开什么方子呢?”
  温催玉在家长们的哄劝声里,背了一个又一个曾经记住的药方,但背到后来,就得不到回音了。他不敢哭闹,靠在父母中间,嗅着血腥气继续背药方。
  后来他被救出来时,嗓子几乎失声。
  自那以后,温催玉还是能过目不忘,但唯独不敢再碰中药相关,哪怕只是听一听也觉得难受。
  那场车祸,温催玉和姥姥都失去了彼此以外的其他至亲家人。
  姥姥无法接受那样的痛苦,以至于责怪上了她自己。要不是还有年幼的温催玉需要照顾,姥姥当年就要活不下去了……然而照顾孙辈的这口气也只撑到了温催玉十六岁那年。
  直到离世前,姥姥还在念叨:“都怪我,当初犹豫要不要接诊耽误了时间,要是不耽误,准点出发,就不会遇到车祸了。要是我不催着你们提前走,让你们留下来和我一起第二天再走,也不会出车祸了。都怪我……令卿啊,姥姥走了,你可怎么办啊……”
  姥姥离世后,温催玉将她的遗物悉心封存,却更是不敢再碰。
  只能说,好在他只是无法忍受接触药理知识,但像个病人一样吃药用药是不妨碍的,不然更添麻烦。
  温催玉本来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了,或许他那点阴影已经没事了,所以才说要陪着卫樾一起。
  但没想到,还是这么不争气啊。
  温催玉放下杯子,苦笑了声。
  好在卫樾学医第一日,和何大夫相处得还挺和睦,温催玉觉得宽慰不少——
  两个时辰后,卫樾再度从屋内走出来,带着乖巧的笑对温催玉说:“老师,今日跟着何大夫的课结束了……其实主要就是他讲了一遍,然后让我自己拿着竹简、对照着药柜去记,我又记了一遍,觉得就差不多了,何大夫有些惊讶,便挑选着抽查了一番。”
  “他方才还问我是不是过目不忘,我说老师有这能耐,我可没有,何大夫听了像是要惊掉下巴。他本来还想继续教点别的来考我,但我觉得明日再继续,今日就到这里。老师,我可没给你丢脸。”
  卫樾说着话,俯身低头靠近了温催玉。
  温催玉莞尔,抬手揉了揉卫樾的脑袋:“好,阿樾很厉害。”
  卫樾顺势握住他放下的手,然后皱了皱眉:“这么凉……不过老师现在看上去,比先前在屋里好多了。老师,既然你难受,那明日起你就别陪我一起了,我会老实听何大夫考教,老师你就在旁边屋子里休息吧,也别坐在院子里吹风着凉,这天气越来越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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