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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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妇人抬起头,看向楚惟的眼神像着了魔:“惟惟……”
  楚惟条件反射皱起眉。
  这个世界从来没有任何人用疼爱的语气喊他的名字,真正关心他的人,比如大祭司、圣侍嬷嬷、小男仆和骑士长,也只会用不可逾越的“殿下”这样的敬称(虽然迦隐私底下偶尔也会叫“宝贝”,他分心想了一瞬)。
  楚家抚养他的八年里,养父母一共喊过他三次“惟惟”,分别是有求于他代替楚南膺去送死、在初次见到教廷的人想勒索,以及现在。
  一个有执念、强烈到走火入魔的母亲是观察不到任何其他事情的,一步步走过来,在她眼里楚惟既不是尊贵的圣子,也不是曾经的养子,只是她儿子能活下去的希望:“惟惟,能不能给膺膺输点血?就一点,一点点就行……”
  安雅下巴差点没掉下来。
  不是,这位阿姨,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就算大发慈悲不计较你没有尊称,这位是什么人,是全菲亚兰的精神象征,是至高无上的圣子殿下,是联合王国最最最珍贵的存在——你想找他输点血?
  再说了,要是北方雪原的“那位”知道你在觊觎它的人,可不止你一个人要倒大霉,整个菲亚兰大陆都要跟着大祸临头!
  连楚先生都震惊了,连忙拽住妻子的胳膊:“哎,哎,别说了……”
  他知晓圣子有治愈能力,最多奢望一下楚惟能为楚南膺当医生,怎么可能肖想地位今非昔比的养子像八岁之前给亲儿子当血包啊?
  楚夫人见丈夫都阻拦自己,理智骤然崩塌:“你想要你儿子死么?这是他唯一的机会!唯一的!你不会觉得楚惟今天走了以后还会再回来了吧?他那么冷血,以前就养不熟,现在更——算了我跟你说不清楚,你不救就让开!我要救我儿子!”
  她讲到后面语速越来越快,而且带着浓厚的西部口音,司酌律已经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了,零星听见“楚惟”两个字,一直没有放低戒心。
  忽然,妇人朝楚惟的方向冲过来,带着绝然的架势。
  她不知道自己有多弱小,不知道胆敢绑架圣子会有怎样的后果,不知道自己面对光辉骑士团和圣子背后代表势力相比有多么蚍蜉撼树,这些都不在她的考虑之内。
  她只要楚惟的血,只要一次让儿子活下来的机会,哪怕是多一年,多一个月——只要楚南膺能够睁开眼笑着再喊她一次“妈妈”——能够换来这个就够了,其他的她都不在乎。
  在她离「希望」还有几米的距离时,胳膊蓦地被攥住。
  那不是普通的制止,而是绝对强势的钳制,力度之大可以轻而易举像折断一根筷子那样折断她手臂的骨头。
  她抬起头,对上那双愠怒的棕色眼睛,顷刻间明白他会的。
  倘若自己再显出半分挣扎,半分对圣子的袭击与敌意。
  这个年轻的、凶悍的骑士要做的,就不仅仅是让她断了胳膊那么简单了。
  比恐惧和懊恼更先涌上楚夫人脑海中的想法是,她可以为自己的宝贝将任何事置之度外。
  什么后果、道德、准则、人性、哪怕生死,都无所谓。
  她可以这样不顾一切。
  而他也同样。
  *
  根据教廷法则,圣子在洁净的室内是可以自由走动的。楚家的佣人都很尽心尽职,尤其大少爷的病情需要环境尽可能减少细菌和脏污,在风沙大的溯夜镇里,楚家几乎可以称得上纤尘不染。
  楚惟却觉得很脏。他疲倦地蜷在司酌律怀里,满心茫然,好似又回到了无助的幼年。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觉得什么脏。
  是到这般地步都要向自己索取的养父母,是时日无多、仿佛一面镜子倒映出自己末路的楚南膺,又或者确定不能救,但不确定想不想救养兄的自己。
  无论如何,周遭和八年前差不多的装饰让这个富丽堂皇的房子化作牢笼,和八年前、和人生的前八年一样逼仄,叫他喘不过气。
  在骑士长把那一家三口关在充满药水味的屋子里之后,楚惟看着自己的脚尖,低声道:“我有点想茉莉了。”
  即便他和茉莉才分开半小时,即便茉莉就在院子外等待。
  他想见茉莉。
  又或者他只是需要一个借口逃离。
  沉星湖之夜后,无需多余的言语解释,司酌律已经能同楚惟感同身受。他吩咐安雅先去牵马儿过来。
  司酌律什么都没说,不过还是看见了。
  在离开房间之前,一缕流光自小圣子的掌心氤氲,如同一段飘渺的乐章无声地、无形地流淌至病床上。
  他同样看见了,此前因为父母与楚惟争吵几度想要打断、却什么也做不到、只能痛苦喘息的楚南膺,在被那光芒照拂之后,紧拧的眉心慢慢展开。
  他心下明了。
  殿下终究还是心软了。
  拯救世人、普度众生是教廷为圣子打造的镶金嵌钻的旗帜,他只要高高在上成为精神象征就够了,用不着做什么实事,在楚惟之前的历任圣子的能力有限,也做不了什么。
  但楚惟从十二岁的那场大瘟疫起,或者从更早觉醒了净化之力起,就在尝试去做点什么来改变这个世界。
  他如此宝贵,又与楚家有陈结旧怨,本无需帮助楚南膺。
  但他还是选择了减缓对方的疼痛,消解部分病灶。
  那并非楚惟对楚南膺或者楚家有什么留恋。
  只是因为他的本心太过善良。
  楚惟比任何人都明白,「活着」,「活下去」,是多么奢侈的愿望。
  楚南膺与他共有相同的基因,曾经他们可笑地生死相依过。
  楚南膺的如今,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像是楚惟两年后的倒影。
  他不想亲眼看见自己的枯骨,他想看到自己「活着」。
  哪怕被医生,被病情,哪怕被教廷,被魔龙宣判了注定的死期,仍然要努力「活下去」,打破命运既定的枷锁。
  司酌律想起自己在沉星湖畔立下的誓言,他对楚惟发誓的「永远」并非空口儿戏,他已经决定了,等到楚惟十八岁启程去“深渊”,自己也会辞去光辉骑士团的职务跟随前往。
  他倒是要会会那个所谓的魔龙,是不是真的那么不可战胜。
  是不是一定能把楚惟带离自己身边。
  就在这时,有人慢悠悠打着哈欠走下楼梯。
  第56章 骑士长vs精灵王子。……
  骑士长抱起圣子离开是明显带着怒意的, 这两人,或者说这两人身后代表的势力楚家一个都惹不起。好不容易安抚好妻子的情绪,楚先生匆匆追出去:“那个,大人——”
  楚南膺的房间门口对着楼梯, 他也正好看见下来的那位, 原本凝重的面色骤然春暖花开, 殷勤地迎上去:“哎呀,您醒啦!要吃点儿什么?我让女仆现在去做……”
  那人摆摆手:“不用麻烦, 我对进食的需求很小, 几天吃一顿就行了。”
  楚先生愣了下, 才想起这些过去只有所听闻、现在头一回直面的种族差异。然而他的笑容不变:“那您要不要去散散步?哦对了,后院的仙籽花开了,太感谢您的帮忙了!”
  “小事。”对方心不在焉地回答, 一直地盯着另外二人。
  楚先生转过头, 才想起本来是要做什么的;没想到两边的祖宗对上了, 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他连忙介绍:“这位是光辉骑士团的骑士长大人,这位是——”
  “我知道。”他勾了勾嘴角,“联合王国最尊敬的圣子殿下嘛。”
  圣子的衣着、打扮非常特殊,能认出来并不稀奇。
  稀奇的是, 此人语气里并无平民那般恭敬, 反而是饶有兴致的。
  直到这时楚惟才真正把视线落在他身上。
  这人很年轻而高大——高大的意思是指,看起来有两米——但并不像其他长到这个身高的人一样熊腰虎背、体态笨拙, 反而非常灵巧,整体看上去甚至是偏瘦长的。
  “别那么着急走嘛。”他戴着睡帽, 包住、或者说有意无意遮住耳朵,声线低沉华丽,整个人懒洋洋的, “好不容易才见上面,亲爱的,你知道我等了多久了吗?”
  少年满脑袋问号。
  那人说话时看着他,那么正常情况下这话就是对他说的。可问题是他并不觉得自己认识对方,尤其是能用上如此……呃,往亲密了说是热情,往疏远了说是轻佻的称呼。
  而抱着他的司酌律在听见“亲爱的”三个字时身体僵了僵,瞬间从对陌生人的普通戒备状态变得充满敌意。
  二人都在想同一个问题:你谁啊?
  青年的瞳色是人类中少见的碧绿,盈满笑意,如同柳枝拂过湖面,长风掠过松涛。
  他看出了楚惟的困惑,干脆解开睡帽,晃了晃脑袋,金子一样的长发披散下来,没有睡了一晚之后的乱七八糟,两边垂下的发丝掺入绿色偏光的金线编得很整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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