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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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他抬手的刹那,小东西立刻不动了。
  若不是纯粹的银色中流淌过一丝浅金的涟漪,楚惟几乎要以为刚才都是自己想象出来的。
  小孩子迟钝地眨了眨眼,慢慢找回自己的声音:“先生,您……”
  话到嘴边,还是没说出来。
  楚惟觉得很奇怪。
  亡灵族虽然不是正式的种族,但不愿往生的魂魄仍是真实存在的,神庙偶尔也需要处理一些相关事件;大祭司作为教廷之首,力量在所有人之上,能够感应到的魑魅魍魉也远比普通信徒多得多。
  但很明显,从开始到现在,他没有一丝一毫察觉到那个小东西的存在——哪怕它贴得如此之近。
  尽管看不到具体的样子,楚惟能从小东西在迦隐发间的穿梭感到它的愉快,和先前在艾缇瑟尔花嫩芽上蹦蹦跳跳的欣然差不多。
  这表明它很喜欢那些花,对大祭司也表现得颇为亲密。
  哦,最喜欢的还是香粢糕。
  它为什么主动亲近看起来最……嗯,最危险的大祭司呢?
  明明和蔼的金果、外冷内热的安岩都是更好的选择,哪怕是随便一个侍从,也比大祭司看起来好接近得多。
  难道他们之间有什么关联?
  可迦隐分明没有发觉它的存在。
  太奇怪了。
  楚惟看着迦隐询问的紫色眸子,不知为何,竟然不打算向监护人直接说出观察到的异状。
  不是不信任,而是……万一自己可以解决呢?
  男孩咬着下唇,有些歉疚地轻轻摇了摇头。
  很明显小家伙本来是有什么话要讲的,却顿住了。孩子有自己的秘密是很正常的,当家长的不该焦躁,更不该失望。
  第一次亲力亲为养崽的大祭司这么劝自己,握住楚惟的小臂把他从软垫上拉起来。
  秘密啊……
  他想起此前在圣泉庇护所看着楚惟和那个毡帽男孩一起逗椋鸟玩儿的样子,虽然两个孩子之间几乎没有交流,还是让“两小无猜”这个词时不时往他脑海里闯。
  若是普通的家长,当然会鼓励内向的孩子去交朋友,多多益善。
  但迦隐既不普通,也很难算得上什么正儿八经的家长;他压根不是人类,怎么可能按照人类的道德规范、公序良俗生长。
  他是这世间占有欲最强的生物,绝不会与他人分享珍宝。
  从千年前到现在,从来都要楚惟只看着自己。
  任何人,任何事,别想剜走一星半点的注意力。
  “等您想告诉我的时候再说吧。”
  ——但现在还不能吓到小家伙。
  他下意识收紧手指,但语气温柔,态度也宽和。
  眼瞳里金色流光一闪而过,依旧表演得像个人类。
  *
  又用香粢糕和艾缇瑟尔花做了几次对比试验,楚惟可以确定,那个小东西通常情况下隐藏得很好,唯独贪吃和心情特别好的时候会露出马脚。此外,它应当不是绝对的隐形,否则自己凭肉眼根本捕捉不到。
  反过来说,若它处在足够放松、或者全心全意沉浸于美食的时刻,说不定能完全显形。
  男孩央求大嬷嬷改进了几次香粢糕的配方,分别添加了酸甜苦辣,金果虽然觉得有些口味太过奇怪,但小殿下想吃什么,她都会满足。
  通过观察,“小偷”明显最喜欢甜味的,而且越甜越好。楚惟忍着腻敲定这一款口味,挑了风和日丽的一天,带上一碟全新改良版香粢糕去了至高祭坛。
  三月过半,风里已经有了盈盈暖意,春天就在不远处。
  不久前还奄奄一息的枯萎大地已然被清雅的绿意所覆盖,自从花芽儿冒出来,浮动的光便停止了,它们不再需要流动的蓝来证明自己磅礴的心跳:死去多年的圣灵之花,真的迎来了新生。
  教廷的信徒纷纷前来瞻仰,哪怕仅能遥遥一瞥,也坚信这是神迹,并对新一任圣子殿下愈发虔诚。
  毛茸茸的新叶长出之后,楚惟不再需要垫什么衣物在身下,就那么直接趴在草地上,浅绿色的汁液沿着雪白的圣袍描摹出淡淡花纹,竟比最娴熟的裁缝或画匠还要精巧。
  楚惟一手托腮,一手翻书,晃悠着双腿,圣花纯净而圣子纯洁,旁人看这一幕宛若画卷。
  对于身在其中的男孩儿来说,却是精心布置的陷阱:艾缇瑟尔花和香粢糕同处一地,还愁钓不到那只馋嘴小偷?
  ——来了。
  空气再度时不时冒出扭曲的小一团,楚惟用书页挡住下半张脸,只露出双目屏息观察。
  小东西先在周围的草叶上欢乐地奔跑一圈,然后开始朝水晶碟靠近。
  楚惟默默地把书举高一些,假装自己根本没在看它。
  小东西警惕地观察了一会儿两脚兽,确定自己没被监视之后放心大胆地跳到水晶碟上大快朵颐,依旧保持顺时针的顺序。
  它今天是有点儿太得意忘形了,咔嚓咔嚓嚼着,周遭的空气逐渐抖动着映出一圈浅金色的光晕,有着奇特的毛绒绒质感。
  楚惟睁大眼睛,悄悄把书放在一旁。
  水晶碟离他很近,现在只要伸出手……
  抓住你了。
  他在心里想。
  “殿下——殿下——”
  咋咋唬唬的呼唤惊动了香粢糕小偷,小东西瞬间隐形,了无痕迹。
  功亏一篑,还是因为误闯的外人,小楚惟不高兴地鼓了下脸。
  但他不会把这种不开心表现在脸上,起身看见埃德蒙连滚带爬地冲过来,毡帽都不知落在何处:“殿下,出大事了!!”
  “椋鸟它……”埃德蒙的脸上全是惊惶,“——它死了!”
  第18章 凶手。
  “我、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
  “上午去的时候还好好的呢!”
  “刚才一看,笼子里全是血,它也没气儿了。”
  “难道有猫咬死了它?可是神庙里没有猫呀!”
  “总不能是有人……”
  “殿下,怎么办呀殿下……呜呜呜……”
  男孩边说边哭,口齿不清,但逻辑很清,还能捋出鲜明的时间线来。
  金果抱着楚惟走得很快,即便她已经一百多岁了,仍然是埃德蒙需要小跑起来才能跟得上的速度。
  楚惟从听到消息到现在都没说话,头疼得厉害,过去一个多月和小鸟儿玩闹的时光于脑海中反复闪现,有光斑在视网膜打转,仿佛随时都会爆裂开。被草叶染上的绿像一滴百转千回的血,顺着圣袍的衣角往下淌。
  在亲眼看到之前,他没办法相信这一惨剧。
  圣泉庇护所的医师休息室已经锁起来了,原本在这里的医生今天转移到别的地方接待患者,其他侍从全都沉默伫立。
  他们做错了什么吗?好像也没有。照顾病患已经够辛苦、够为难,照顾一只鸟儿原本就不是他们的职责。
  但那是小圣子心爱的鸟儿,教廷之中的所有人都应当竭尽全力服务于殿下。
  他伤心了,那么所有人都是错。
  一个侍从为他们打开上锁的门,楚惟下意识闭上眼,最先苏醒的感官是嗅觉,休息室常年点着安神的熏香,只不过今日夹杂着一丝难以忽略的铁锈味。
  那腥气并不重,和空旷的房间比起来,鸟儿还是太小太小。
  楚惟被金果放下来,睫毛颤得厉害,过了好几秒才敢睁开眼。
  “案发现场”还没有收拾过,沾血的鸟笼,大敞的笼门,打翻的鸟食,断气的生命,就这么猝不及防映入他的瞳孔。
  椋鸟灰蓝色的羽毛稀疏落了一地,与干净的桌面形成了刺目的对比,每一根,每一根都带着尚未干涸的血迹。
  小脑袋以一个极其扭曲的、绝不可能自行做到的角度耷拉着,恐怕到死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太残忍了。
  怎么能有人对这样一个幼小无害的小生命下此重手?
  金果小小地惊呼一声,立刻捂住小圣子的眼睛,很快感到手心一片濡湿。
  她是每天和殿下时间最久的人,当然知道这只鸟儿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不仅是一个小玩伴,更是他从别人手中拯救的生命——这是楚惟第一次在神庙中找到自己存在的意义。
  她不想让小殿下去面对如此残酷的一幕,可片刻后,孩子轻柔而坚定地移开她的手。
  楚惟的喉咙发苦,悲伤和眼泪堵在舌尖。然而他知晓自己需要面对,面对生命,也面对死亡。
  尽管那很难。
  他走过去。
  桌子还是那张桌子,笼子也没有任何改变,这叫他有些恍惚,好像下一秒小鸟儿就会跟往常一样亲昵地靠过来,抖抖羽毛蹭他的指腹。
  昨日同鸟儿告别之前,小家伙正把他带来的一颗小浆果当球踢,很喜欢的样子。
  清晨楚惟又去收集了些同样的果子,打算捕获到香粢糕小偷之后带着双倍的胜利品去探望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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