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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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倒计时归零,自毁程序加载完毕。
  刹那间,爆炸吞没了整个基地。
  意识彻底消散之前,楚惟只记得那双眼眸。
  流转着金色的光芒,无论何时,总是痴痴地凝望着自己。
  仿佛他愿做他最锋利的剑,最坚固的盾。
  ——最虔诚的、永不背弃的信徒。
  *
  菲亚兰大陆,西部,溯夜镇。
  男孩从混乱的梦境中睁开眼,令人惶恐的高热从梦里一直灼烧到现实。
  置身火海般的逼真感受来源于面前被点燃的枯叶堆,它们噼啪作响,随时有可能燎上他的衣角。
  小孩连忙起身,下意识向后退,却忽视了后面盘根错节的树根,被绊了一跤摔倒在地。
  他的手掌蹭破了皮,雪白的小脸和干净的衣裳也沾上了污渍,像是月亮跌进了污泥里。
  浑小子们嘻嘻哈哈笑起来,点燃枯叶堆的事儿当然是他们做的,目的就是为了看楚惟衣服被烧到之后的狼狈;虽然没见到理想的一幕,能看到他摔跤也够让他们高兴好几天了。
  欺负楚惟向来是镇上男孩儿们怎么也玩不腻的爱好,在他们看来,楚惟性格太文静,皮肤太白净,头发太丝滑,一个男孩子漂亮得像个小姑娘,就该是被“矫正”的对象。
  尤其当浑小子们的领头人是“受害者”的哥哥,楚家那位捧在手心里的大少爷楚南膺,更像有了靠山。
  “楚南膺楚南膺,这下他回家肯定要被骂了吧。”
  “嘿嘿,膺哥这主意可真好。”
  “瞧他那个样子,是不是要哭鼻子了?”
  “哎哟,真是不知羞……”
  浑小子们叽叽喳喳,被他们围在中间的楚南膺脸上挂着笑,遥遥望着自己那窘迫的、被所有人排挤的弟弟,心中生起刺痛的快意。
  看到了吗,所有人都不喜欢你。人人都讨厌你。
  你就是个万人嫌,是楚家徒有虚名、没有血统、更不会分得一星半点偏爱的假少爷,到底有什么可高傲的?
  高大的橡树下,小小的孩子撑着站起来,垂下眼睛仔细地拍打着衣角上的灰尘,用淡绿色的丝带把乱掉的长发重新绑起来,不理会那边带着鲜明恶意的讥笑和讽刺。
  楚惟总是这样,安安静静的,受了怎样的捉弄也不反击,更不会哭泣,是冬夜里飘落于人间的第一茬新雪,绝对纯净,绝对无瑕。
  他越是这样淡漠,仿佛那些孩子做什么都影响不到他,也越叫楚南膺恼火。
  楚家是溯夜镇首屈一指的富商,菲亚兰大陆西部往来的药材贸易几乎都被楚家垄断,带动着整个镇子发展起来,在镇民里很有声望。
  楚南膺作为备受宠爱的长子,不仅有一群同龄的追捧者,就算是镇上的大人也要对他礼让三分——除了他的弟弟。
  楚惟从来不会迎合他,更不会做什么讨好他。
  或者说,楚惟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
  心高气傲的大少爷哪里受得了这种委屈,家里家外想尽各种办法刁难楚惟,要的就是有朝一日他能跪在面前,用那双冷淡漂亮的黑眼睛仰视自己,含泪恳求他高抬贵手放过他。
  他一定要楚惟眼里看得到自己才行。
  楚南膺见楚惟不为所动,更是恼火,在小弟们的目送下雄赳赳气昂昂上前,一把把本就柔弱的弟弟推倒在地:“看到你就来气,这是你应得的!”
  这个年纪的孩子不知收着力气,这一下子推搡得小楚惟整个仰倒在地。
  手上先前还没愈合的伤口再次被粗粝的石子撕裂,渗出殷红的血。
  楚南膺见了血,顿觉自己好像做了坏事,连连向后退,慌张道:“我、我……这不是我干的,是你自己……对,你自己的问题!”
  他半是心慌,半是加倍地厌恶,可能还有一丝连自己都没有察觉、更不会承认的心疼,这些互相打架的观念混合成无名怒火,揪起地上焚尽的枯叶洒到楚惟身上,扭头就跑。
  楚惟再怎么被孩子们孤立,毕竟是楚家的小少爷,真受了伤其他孩子可是得罪不起的。
  浑小子们见老大都撤退了,纷纷作鸟兽散。
  灰烬差点儿钻进眼睛里,小楚惟揉了揉眼,不小心把血渍也抹到了脸上。
  原本白白嫩嫩的小脸上黑一道红一道的脏污,不像是富商家锦衣玉食的小公子,倒像街头褴褛的小乞丐。
  那月亮沉入了深深的沼泽里。
  *
  旧伤未愈,又添新伤,钻心的疼痛让小孩子轻轻抽了口气。
  他反手用衣袖抹了抹脸,扶着树干站起来,看见自己沾满枯枝灰尘的衣裳,想着,待会儿回家又要挨骂了。
  其实也没什么。他早就习惯了。
  这样的生活,他已经度过了快要八年。
  溯夜镇人人都知道他是楚家的二少爷,也知道他不受宠,都以为是他孤僻怪异的性格所致。
  真正的原因男孩自己倒是很清楚:他根本不是楚家亲生的孩子,而是抱养来的弃婴。
  横行霸道的兄长楚南膺有着无法治疗的先天基因病,随时可能丧命。楚家父母重金求医无果,为了独子的病操碎了心,菲亚兰神明保佑,居然让他们找到一个和楚南膺的基因完全匹配的小孤儿。
  他们把孤儿带回了家,平日里定期为独子输血以稳定病情,并且时刻准备着在最危急的关头直接为楚南膺更换器官。
  小楚惟非常明白自己的命运:活着,直到某天成为兄长的替死鬼。
  反正都是要死的,活着的时候跟那些孩子又有什么可争执的呢?
  他不像他们,没有未来。
  “啾,啾啾!”
  清亮的鸣啭打断了孩子的思绪,他抬起头,看见一只小鸟飞过来,有着好看的青色羽毛。
  楚惟抬起没受伤的那只手,鸟儿自来熟地落在他的掌心。
  小楚惟虽然不受同龄孩子、或者说整个镇上的人们待见,却很招小动物们喜欢。
  无论是铁匠家凶猛的大狼狗,还是面包坊难以驯养的黑猫,又或者吟游诗人那只总追着他啄的蓝鹦鹉……这群平日里对主人爱答不理的小动物们,一见到楚惟立刻翻肚皮撒娇。
  浑小子们对此嗤之以鼻:干脆缩到童话故事里当公主好了。
  小鸟儿不是空爪来的,还带了礼物:一颗橘色的浆果。
  成长在药材世家的楚惟一眼就认出了它,能够镇痛、止血、消炎,正是眼下所需要的。
  鸟儿拍打着翅膀再次飞起来,衔着浆果,喙轻轻一用力,浆果的表皮爆开,流淌出汁液。
  楚惟将它们涂抹在伤口上,忍着针扎似的痛,眼见着触目惊心的伤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不多时,皮肤重归细腻。
  很小的时候他就发现了这件事:自己身上的伤口总是好得很快,像被某种治愈的魔法所眷顾。
  这也为他带来了烦恼:楚南膺和浑小子们直接或间接让他受的伤,总在回到家之前就能恢复如初,一点儿证据都留存不下来。
  当然,有没有证据,养父母也不会在乎。
  谁会在乎一个血袋、一个器官供给体的感受呢?
  “谢谢你呀。”
  楚惟轻声道谢,小鸟儿啁啾两声回应,继而吞掉剩下的果子,用毛茸茸的小脑袋亲昵地蹭了蹭他。
  这让男孩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容。
  入冬后的夜晚温度骤降,结束劳作的人们早早回了家,落日未尽之时,街道上已经没几个人影。
  小孩子拢着脏兮兮的外套,独自在橡树下呆了很久。
  从这个角度隐约看得见溯夜镇外远处的悬崖,光秃秃的峭壁挂着粗壮的龙骨藤,星星点点缀着蓝紫色的附生花,和需要很好的视力才能分辨出的参类。
  他记得它们的生长习性、药用价值、调和配方,却更向往这些生命虽诞生于如此严酷的环境,依旧能存活下来。
  那样孱弱,又那样坚韧。
  小楚惟着迷地看着,直到被冷得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才叹了口气站起来,踩着夕阳的尾巴慢吞吞回家。
  他一进门,就听见养父母围着楚南膺打转:
  “宝贝,马上就是你八岁生日了,想要什么礼物?”
  “上次拍卖会的那颗精灵族的绿钻,喜不喜欢?妈咪帮你拿下!”
  “还是你想要矮人族打造的金斧头?爸爸和他们有些交情……”
  “或者……”
  楚南膺翘着二郎腿,满脸不耐烦:“这些垃圾我都不想要。下周的礼仪和骑术课能不能不上?”
  楚先生脸色变了变:“那可是我们花了大价钱才为你找来的老师,以后你想进入贵族学校,就必须先……”
  如此父慈子孝的场面,楚惟并不想打扰。
  他轻手轻脚换了鞋,正准备悄悄回房间,却被管家注意到了存在:“二少爷回来啦。”
  一家三口和和乐乐的气氛被泼了冷水,楚夫人花了不少钱才抽中的拍卖会门票被儿子称作“垃圾”,正心有不快无处发泄,养子就撞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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