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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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杀敌方一个措手不及,岂不快哉。”
  她意有所指望向蛇笼:“上次…看得出来,千寻姐姐嗜血的欲望不小呢,何不让她杀个痛快?”
  “……”
  虽然听起来不无道理,但是,将出征之路当作蜜月之旅,怎么听,都听出来一丝荒唐。
  仲堇闭了闭眼,睁开时,眸光平静如水:
  “若我仍不答应,公主预备怎样?会用这九五之尊的位子来逼迫我低头么?”
  公主嘴角噙着的笑意缓缓冻住,眼底的温度渐沉下去:
  “阿堇姐姐,别逼我。我不想与你走到那境地。”
  “究竟谁在逼谁,公主该辨得清。”仲堇垂下眼睫,“公主如今,似乎已被权柄熏昏了眼,这副作态,与你父王又有何分别呢?不过是借天下人的血肉,填心里越烧越旺的欲望……”
  “放肆!”公主的护甲猛地刮过舆图,“他也配与我比?本宫此生最恨就是他!”
  “恨他,就不要让自己堕落成他。”
  仲堇目光移向窗外,“公主不妨看看,那些没了草场的莽原牧民,如今在丁屿街头乞讨的流民,还有……”她喉口微微一动,想起了阿青,“梅家马场,那些被圈在马棚里日夜鞭笞,最后死在血海尸堆里的战马。”
  空气骤然静了,听得到笼内的蛇鳞刮擦着笼底,发出一些不太耐烦的声响。
  过了好一阵,公主突然扑哧一声笑了。
  “阿堇姐姐,你这是在用良知来感化我吗?”
  她喃喃道:“良知这东西……假如我有的话,那么我在这深宫之中,根本活不过八岁。”
  “我之所以能走到今日,单凭一个字:狠。”
  仲堇注视着她眉梢吊着的那抹冷笑,也缓缓笑了。
  “好。”她慢慢拢一拢衣袖,“我走到今日,单凭三个字:一根筋。”
  她轻抚蛇笼,眼底带着笑意望向殷千寻的玛瑙色眸子。算着时辰,殷千寻该马上就要现出人形了。
  “…这战场,我们无论如何不会踏足。公主若要治罪,悉听尊便。”
  “好个悉听尊便!”公主一甩衣袖,怒气烧起来了,“你以为本宫不敢把你扔进天牢?!”
  仲堇垂眸盯着蛇笼,微微抿唇,不作声。
  公主牙关咬动几下,刚要开口——
  一道清冷的嗓音凭空出现,截断了她:
  “本宫应了。”
  ……
  仲堇抬眼,怀疑自己听错了,眼神有些微愣怔。
  殷千寻飘然站在案几上,靴底碾过上面的舆图,指尖挑着挣破的蛇笼,舒展了一下身子,轻巧跃到地上。
  仲堇目光随着她,嘴唇无声地动了动,而她却不看仲堇,只径直走向同样错愕的公主:
  “本宫应了。”她又附在公主耳旁说了一遍。
  *
  屋门在公主身后满意地合拢,门轴发出一声欢快的吱呀。
  仲堇盯着那扇雕花门看了一阵,转过身时,眼里的冷光渐渐上了温度。
  “怎么答应了?这可不像你。”她问道,声音比平日低哑三分。
  殷千寻倾身,若无其事地整理起了一旁散落的药匣,拿起绷带的指尖顿了顿。
  “不是什么难事。我前世也接过几次刺杀敌将的单子,有些经验。”
  她语气波澜不惊,像说着别人的事。
  而后拿着绷带走到了仲堇跟前,拢着裙摆蹲下来,将仲堇的衣襟轻轻剥开。
  “怎么又伤了?”
  眉心蹙起,手指悬在包扎的肋骨上方,又落在染满了血的绷带上。
  仲堇垂眸望着她,道:“听说你与谁打起来了,一时分了心。”
  殷千寻无声笑了笑,指尖极稳,却在触及皮肉时,察觉到了仲堇不易察觉的一颤。
  “现在会疼了?”殷千寻抬眼看她,眸光沉沉的,“方才那股硬气哪儿去了?”
  干净的绷带一圈圈缠上去,手指紧了又紧。
  “天牢里的刑具不比牛蹄,你这弱柳扶风的身板,到那儿怕是连半炷香都撑不过。”
  仲堇一笑,“横竖有不死之身……”
  “死不了就该往死里折腾?”殷千寻猛然打断她,药匣里的瓷瓶被震得轻响。
  想起不久之前,也是这般肋骨折断的情况。那时,殷千寻的蛇液之于仲堇尚有疗愈效果,只需啃上她几口,那伤很快便愈合了。可眼下,两人的体质都有了变化,她已不再是仲堇的药引子了,受了什么伤,她也只能照着寻常的法子,生生熬过去。偏偏这人,又总不拿自己的身子当回事,仗着有个不死身,刀山火海也敢生闯……
  越想心中越滞闷,殷千寻微微阖眼,再开口时,换了淡淡的声线。
  “你陪着我,去哪儿不都一样吗?只当换了个清净地方,没有牛羊,没有追兵……”
  “再说,医馆不是有颜菲照看着?你已教了她那么些时日,她也该出师了。”
  仲堇望着她。似又重新认识她一次。
  静静蜷在笼底的那几个时辰,原来她已将整件事都盘算好了,想得如此,周到。
  *
  肋骨的断裂伤养得几近愈合,启程前往战场之前,公主亲自送来了蜜月马车。
  车围是檀木的,四角包金,帘幕垂着西域进贡的冰绡纱,车轮也裹了软革,碾过石板路,一丝声响也无。
  殷千寻剑尖挑开帘子,往车里扫了一眼。
  软榻几案俱全,还有个乌木包铜的炭炉,箍着几道云纹,压在锦褥旁。
  这阵仗,谁能想得到是送二人出征上战场?
  说是要将这一趟当作蜜月之旅送给二位——这位厉宁公主倒是说到做到。
  殷千寻唇角微不可察地挑了一下,轻轻一跃上了马车,寻了个最舒适的姿势斜倚着,两手枕在颈后。
  公主打扮得也庄重,罗裙曳地,尊尊敬敬在车外屈膝,行了个礼。
  “千寻姐姐,阿堇姐姐。”
  她声音清亮,带着刻意的柔软,“两位于我恩义深重。一个拉起年幼的我,带我走出那个黑暗的泥沼;一个如今助我劈开前路,令我飞得更高……”
  ……鬼话连篇。
  即便这样,前几日不还是要将你的恩姐送进天牢?
  殷千寻躺在锦褥上淡淡飞了个白眼。
  公主从帘缝瞥见了,却很宽容,不以为忤,兀自又转向仲堇,端正地行了一礼。
  “阿堇姐姐,你与千寻姐姐当真是天造地设。待战事结束,天下稍定,你们凯旋归来,我必定为你们二位筹办一场盛世无双的婚礼。”
  仲堇静静听完,只浅浅一笑。
  ——婚礼之后呢?大约是红烛未冷,宫门又锁。
  她未发一言,向公主微微颔首,便转身登上马车。
  帘子落下时,隔断了宫城内的最后一道天光。
  *
  马车在深夜的山道上起伏晃荡着,殷千寻在晃荡中陷入了昏沉的梦魇。
  梦中的视野一片铅灰。
  仲堇跪在暗红的血泊中。
  她的发丝被冷汗浸透,一缕一缕贴在颈上,脸上横着几道深可见骨的伤,手腕上拴着的铁链,陷进溃烂的皮肉里,磨破的腕骨突兀地支棱着,白得森冷。
  殷千寻离她不过十步远,却像是隔着一道天堑。
  她拼命想挪动脚步,却发现身子瘫软在地上,像被抽掉了筋骨。
  低头一看,竟是蛇尾在身下徒劳地甩动,鳞片刮擦着粗粝的地面,蹭出一道道血痕。
  是梦。快醒,快醒。
  她发狠咬向自己的蛇身,尖牙刺穿鳞片,试图将自己痛醒,却尝不到半点痛感。
  远处的忘川河黑沉沉地涌动,河面上翻着浑浊的泡沫。
  她拼尽最后一丝气力向河边游去,而后一头扎进那漆黑的漩涡——
  身体却依然重重摔回原处。每一次挣扎着投河,每一次都被无形的力量拽回来。
  而仲堇身上的伤口在不断增加,一道又一道,深红刺目,
  最后,顶上的黑暗突然裂开一道刺眼的电光,劈头砸向那个血泊中的人影。
  殷千寻的嘶喊卡在喉口。她浑身剧颤,猛地挣出梦境。
  惊醒过来时,眼角全是泪。枕巾也被泪水浸透了。
  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一阵,喉咙滚了滚,偏过头。
  仲堇就睡在她身边,睫毛安静地垂着,呼吸均匀而绵长,半点没受侵扰。
  殷千寻盯了她许久,喉间那股发紧的窒息感才一点点消褪。
  她支起身,小心翼翼地靠过去。指尖先悄悄探向她的颈脉,血脉在指腹下稳稳地跳动;又轻轻勾开她的衣领,完好,没有梦中狰狞的伤痕。
  还是不放心,手慢慢下滑,滑到了她的手腕上。那手腕纤长白皙,确认了没有铁链勒出的血痕。
  仲堇被她这一系列动作唤醒,半睁开眼睛,目光有些涣散,却在看清殷千寻泪痕未干的脸时瞬间清明。
  “怎么了?”她一怔,眉心蹙起,下意识握住殷千寻探过来的手腕,触到一手的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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