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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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殷千寻仔细回味着这句话,脑袋慢慢沉了下去,脸枕在了仲堇的掌心里。
  “说起垃圾…”她眨动的睫毛扫着仲堇的手心,若有所思,“你不要再去找什么燕子升了。”
  话题转得突然,仲堇问:“嗯?为什么?”
  “有些事知晓之后,我上一世已经没什么遗憾了…你也,不要再记挂着为我寻仇了…好不好?”
  困意来袭的时候,殷千寻说话总带着一种倦倦的温存感,很受听,仲堇很喜欢。但仲堇不想说好。
  殷千寻半闭着眼,看穿了她的心思,笑道:“何苦,你倒比我还固执。”
  “省省力气好不好…都过去了…”
  过去了吗?仲堇直觉没有。她感觉到不知哪里有一双眼睛,一直在盯着殷千寻,亦或盯着她们两个。
  想来,目前为止,殷千寻还只是单纯好奇于九世之间的细枝末节,未曾去设想这个情劫的终局将会如何。
  假若如她所说,对自己仅是好感的话……其实也好。很好。
  待自己堕入无间不再轮回的那一日,她大抵会平静地接受,转世将她忘个一干二净。
  很好,不是吗?
  殷千寻呼吸渐深而平稳,仲堇凝视着她,良久,倾身过去,在她额上轻轻落下一个晚安吻。
  *
  第二日清晨,门外响起轻柔的敲门声。
  殷千寻恍恍惚惚想,定是玉环来送早餐了。
  她习惯性道:“进来…”
  道完这二字,她悠悠转醒,才意识到,自己正柔似无骨般紧贴在另一个女人的怀里。
  猛抬眼看去,仲堇那张仙姿玉质的面容,近距离跳入眼帘。
  心忽地一动。不知不觉盯着那瓣饱满红润的仰月唇,出了神。
  不知为何,她回忆起昨晚说过的这样一句话:
  “可以爱,但不可说爱,可以亲吻,但不可□□…”
  “可以亲吻”是重读。
  而这一切都被推门而入的玉环看在了眼里。玉环张着嘴,愣了愣,趁宫主没回过神,又赶快退出去。但站在门外左思右想,又确实有急事,不得不再度敲了敲门,不等里面回应便贴在门缝,慢条斯理禀报道:
  “宫主,对面兽医馆的小伙计要把咱们狂蛇宫的大门给敲烂了,西施与她们在门口扭打起来了。”
  仲堇这时才朦朦胧胧醒来,揉着眼睛问:“嗯…什么?”
  殷千寻已若无其事从她怀中撤退,手臂支着腮,端的是看热闹的架子。
  “说是,燕家马场派人来请仲医生过去一趟,似乎很急。”玉环在门外道。
  “嗯…”仲堇还未完全清醒,无意识坐起来,揉着被压麻了的胳膊。
  殷千寻倏地伸手捉住她衣袖的布料,迅速一拽,仲堇重心不稳又栽回床上,什么东西压了上来。
  “忘了我昨晚怎么说的?”殷千寻居高临下道。
  “你不许去。”
  第48章 “你怎么会在这儿?!”
  燕家的小厮已连着三天来医馆请人了。
  每回见了他,颜菲必要冷声讥讽一番。
  “燕家好大的脸,真当我们仲医生是你家马场的使唤丫头不成?上回燕云襄气势汹汹跑来闹,如今出事了,倒想起我们的好来了?既是上门求医,总该有个求人的样子,怎么她连个人影都不见?单派你这么个愣头青来?”
  那小厮窘得手足无措,支支吾吾道:“我们家姑娘……实在脱不开身……”
  颜菲哼笑一声:“哟,可巧,我们家姑娘也脱不开身,这不,攒了如山的一堆药方子,写得手都要断了!”
  这倒是实话。案桌那头,仲堇垂首执笔,静默地写着药方,偶尔停笔揉一揉发酸的手腕,似乎对这口舌之争浑然未闻。
  前些日子,殷千寻在床上按着她手腕说的话还在耳边烧着:「不许去。」
  「与燕家保持些距离,别再搅进去了。」
  可尽管表面上一派波澜不惊,仲堇心中仍有些徘徊不定。
  传话的小厮只道马场有急事相求,可具体什么事,他极为难似的开不了口。仲堇想起那日周姨所说:燕家马场死了不少马……大约,就是这事儿吧。
  苗阿青也不知从哪儿听来了风声,半夜缩在厢房里哭起来。*
  她原是燕家马场逃出来的马驹,在弥鹿仙岛修成了人形,可她娘亲与姥姥仍在那马场里。如今传闻燕家马场的马接连出事,她夜里做梦都是娘亲和姥姥在槽枥间哀鸣的模样,每日醒来,两只眼肿得像大桃子。
  这日,天还未亮透,整宿未睡的燕阿青正烙饼似的,翻来覆去。
  忽然,门板被轻轻叩响了:笃、笃、笃。
  仲堇清冷的嗓音透进来,解救了她的焦灼:
  “阿青,收拾一下,随我走。”
  *
  传言终究还是轻了。
  踏入燕家马场的那一刻,仲堇发现,事态已发展得远远超乎了她的想象。
  寒意从脚底渗上来,这不是冬日该有的冷,是一种粘稠的、近乎腐烂的阴湿。
  尚未抵达出事地点,先被那气味截住了——还不是简单的腐臭,是成百上千具尸体同时溃烂的浊浪,混着草料发酸的甜腥,劈头盖脸呛进肺里。
  马场未见燕云襄的身影。小厮吞吐着说,姑娘正忙着“善后”。他眼神却在乱飘。仲堇不追问,只沉默地跟着长工往里走。
  草场在晨曦中铺开,如同一幅被恶意涂抹的油画:
  本该苍青的草甸,如今覆着一层黏腻的暗红,数不清的马尸横陈其间,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屠杀后,随意丢弃的破毛毯。这些曾迅捷如风的生灵,鬃毛飞扬时能划出流火的弧线,而此刻,却成了僵硬冰冷的皮囊,腹部鼓胀着,渗出褐黄的脓汁,挂在毛发上,凝成一层白霜。
  身后,苗阿青的喘息突然急促起来。
  那双总是湿漉漉的大眼睛此刻瞪得几欲裂开,视线在尸堆间慌乱搜寻:赛场跑得最快的娘亲…右眼下方生着三角白斑的姥姥…莫不是,都卧在这冰冷的尸堆之中?
  蓦地,她弯下腰,呕吐物猛然溅在靴尖上。
  仲堇的手心贴了贴她的背脊,而后,提步向前,走近一具马尸。
  马颈上有一道不足三寸的乌黑切口,边缘齐整凌厉,像被某种钩状的凶器剜过,边缘的皮肉微微外翻。
  她连续翻检了几具尸体,同样的伤口,同样的位置。最后她蹲下身,掰开一匹青骢马的颌骨,指腹擦过齿龈上轻微的紫色瘀斑。
  她搓捻着指间的黏液,迎着光端详片刻。
  心想,不是瘟疫。
  她从行医包中抽出了一副羊肠手套。
  薄如蝉翼的白色胶膜裹上十指,她持起刀,刀刃剖开马腹,而后将手探进去。慢慢地,一股怪异的甜腥溢出来,熏得她喉头发紧。
  忽然,她探进去的手一颤——指尖触到了心脏表面诡异的凸起。闭目细抚,那些纹路盘根错节,似是某种古老的咒文……
  另一边,苗阿青仍在尸堆里徘徊。手掌痉挛般,拨开一具具冰冷躯体,抚过发硬的鬃毛,辨认着它们的毛色、体态、面孔。
  不是这匹灰鬃的,也不是那匹额带白星的……希望和绝望在她肩胛骨之间不断拉扯,吱嘎作响。
  "阿青,来!"
  仲堇的轻呼,劈开沉沉的尸气,扎进苗阿青混沌的脑仁。
  她呆呆地循声望去。
  仲堇半跪的姿势像尊泥塑的菩萨,一匹垂死的马正在她手掌下微弱起伏。
  苗阿青扑跪上去,伴着药箱铜扣弹开的脆响,十指抖得像抽了筋。
  然而,母马脖颈上一道月牙形的疤又让她的心沉了下去——不是娘亲……姥姥的左耳也不可能生出这样的杂毛。
  她恍惚地拿出药水,与此同时,仲堇扯开了自己外衫的盘扣,撕下内襟的一块布,浸透了苗阿青递来的药水,用力按压着敷在了母马鼓胀冰冷的腹部。
  接着,她探手从药箱中取出一枚细长银针,精准刺入母马下腹的穴位。
  母马庞大的身躯骤然一阵剧烈抽搐,肌肉绷紧如铁。
  银针在仲堇指间化作一道寒芒,不断穿透着母马冷硬的肌肤。
  时间在焦灼中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母马终于猛吸一口气,发出一声仿似来自地狱深处的悠长嘶鸣。它沉重的眼皮掀开一道缝隙,浑浊的眼球缓缓转动。
  苗阿青顺着母马黯淡的目光望过去。
  母马身侧,是一匹小小的、早已僵冷如石的马驹。
  母马头颅微动,伸出粗糙的暗色舌头,一遍遍舔舐着小马驹覆盖着薄霜的绒毛。这源于本能的动作缓慢而执着,带着一种心碎的温柔……
  苗阿青的心抽搐起来。
  她似乎看到了小时候的她与娘亲……
  这源于血脉深处的、同类的悲鸣几乎要冲破她的喉咙,撕裂这具人形皮囊。
  她泪眼模糊地转过头,却看到仲堇神色淡漠着,在缓缓拭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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