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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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他这副样子,乔万万忽然福至心灵,大约琢磨出来为何通传了这么久。
  帐内的气氛不比方才好了多少,五六个人高马大的武将站在不大的营帐内,快要把这里的空间挤占殆尽,围在中心的堪舆沙桌前,已经鬓角染了霜白,面容不怒自威的人正撑着桌子,一双眼盯着自己,似乎要将自己看个穿。
  “呃,见过谢将军,还有几位将军。”
  不待谢威开口,宋潜便已经不耐烦催促道:“哪来的小妮子?你要说什么事情快说!”
  反骨只冒出来一瞬间,便被乔万万强行压了下去,她飞快从前胸取出一封密信,递上去:“诸位见谅,宜宁长公主有信给诸位,拖我先行来此。”
  眉心一跳,谢威一怔,最快反应过来,放下手中的折子就快步走来,先参议一步接过那封信。
  乔万万松了口气:“信件真伪,将军自可看信中长公主亲印。殿下不日带兵前来驰援襄阳,陆路脚程行动再快,也要个七八日才能赶来,因而殿下叮嘱,而今务必守住襄阳,守住江汉水道,自今日起,务必不能再让商王前进一寸!”
  一时间,“长公主”“带兵”这两个词没能让营帐内的众人反应过来,愣了片刻,才听孙参议颤巍巍问:“长公主带兵?她——”
  “长公主在禹州封军三万,其中三分之一前去恭州支援义军,余下悉数调拨至襄阳,只为助诸位,殿下冒天下之大不韪,朝廷之内批驳之声甚大,还请诸位……莫让殿下失望!”
  营帐内的几人都有些激动,不可置信地看着乔万万:“你这妮子,莫不是瞎说得吧!”
  谢威飞快地拆了信,一目十行地读完,最终将目光锁定在末尾处那鲜红的长公主亲印,打断了这几人的质问:“是长公主亲印不错。”
  方才还弥漫着一股绝望气氛的营帐顿时一变。
  “两万、两万够了!”
  “哈哈哈,我就说天无绝人之路!”
  “去他大爷的和谈!就该让商王这畜生东西滚回西南去!”
  捏着信的谢威手指都有些颤抖,眼中闪烁明灭,抬眼郑重地看向这个送信的姑娘。她应当也是日夜兼程,衣裳与脸颊都沾满浮尘,头发都有些打绺,一时间,他心中百感交集,由衷扯出来一抹笑:“快,来人!带这位下去梳洗歇息!”
  *
  长公主带兵亲征叛军的消息在朝中诏令下达的第二日,开始以飞快的速度传播,快到让人都要怀疑是不是有人刻意在其中运作,甚至几个敏锐的台谏官员察觉到这一点,又坚持不懈地上奏,但被认为是吃饱了撑得,折子也不了了之,搁置在一边。
  眼下,在战事被奉为第一重要的情况下,其他这些小事都无伤大雅了。
  骤然在茶摊铺子里听见这里的百姓议论长公主带兵一事,林慕禾还有些惊讶。
  几人穿着毫不起眼的粗布麻衣,木钗荆裙,看着就像是一队平常赶路的百姓,在渡口喝些茶水。
  “眼下这节骨眼,怎么还有这么多去襄阳的?”看着渡口停留的这批人,林慕禾有些不解,这些人许多大包小包,看着像是去行商。
  顾云篱就近瞥了一人一眼,道:“仗打得越厉害,有些东西就越贵。”
  顾方闻呵呵笑了一声,目光随意示意一处:“你还是良心实在孩子,做惯了正经买卖,不知这世上多有一句无奸不商,你瞧着渡口这些人,猜猜都是做什么买卖的?”
  顾云篱凝眉,看着这些各怀心思,目光之中多是算计打量之人,心里叹息了一声。
  联想到近来襄阳的处境,林慕禾一点就通,很快便明白过来:“都是药材贩子?”
  “是啊,”顾方闻道,“商王这群人可没人性,一路走来多少官兵百姓遭殃了?城中药材怕是急缺,一株恐怕就能卖上平常想都不敢想的高价。”
  “这不就是发难财……”
  “自古以来皆是如此,”顾云篱叹息一声,“小摊小贩,多只重利,荆湖南路因战事又疏于管辖这类乱象,百姓又急于拿药治病,管不了这么多,即使再贵,也得咬牙买了。”
  自旨意下达,当夜太子便命众人出发,一行人终于在蔡州与长公主的辎重军队遇上,右相作为宣抚使当即并入军队之中,而马车颠簸,舟车劳顿,顾及林慕禾不惯走陆路,襄阳疫情紧急,顾云篱便提议几人一道乘水路,这几日风向顺路,顺江流而去,比陆路行军快了许多。
  而正值战乱,从随州去往襄阳的船只剩下寥寥几条,船把头们也顾忌商王凶名,不敢冒险,一来二去,就只剩下几个胆子大的敢包船送人渡江,只不过价格高得离谱,饶是顾方闻前去砍价,最终也只砍下了五文钱。
  这渡口不似原先繁华,只剩下几苗人和祖辈在这里卖茶的茶摊贩子,一到入夜后,则更是冷清。
  听顾云篱说着,顾方闻来了兴致,看了眼最近那背着两个大包袱的人,便搁下粗口茶碗,走上前去。
  “诶,顾伯父……”林慕禾一愣,余光看见顾云篱还气定神闲的喝茶,她一顿,只看着顾方闻上前。
  他后背挂了个斗笠,看着就像个渔夫,那人也没什么戒心,懒散地瞥了他一眼,问道:“干什么?”
  “劳驾,老兄,你这里面背着的是药材吧?”
  “你想干嘛?”那人顿时戒备起来,冷冷看着顾方闻。
  “诶,我这不是也要去往襄阳嘛,你也知道那边是啥情况,所以想从你这买些药材防备防备……”
  “嚯,”见来生意了,那人态度立马转变,“那你算是赶上了,这还不到襄阳,暂且便宜卖你,这预防疟疾的柴胡黄芩,十五两一斤,买不买?”
  在一旁偷听的林慕禾一口茶水险些没呛出来,闷咳了好几声,顾云篱轻拍着她的后背,目光冷冷看着那人:“十五两,东京城里,这东西多不过三两。”
  “这也太黑了……”林慕禾咂舌。
  “十五两?”顾方闻大骇,“老兄,你何必做药材生意?直接打家劫舍抢钱不来得更快?”
  那人见状,判断顾方闻是个没钱的穷鬼,态度登时一百八十度转变,起身就要踢人了:“爱买不买,有的是人买,不买滚蛋!”
  码头,穿着一身粗布衣裳的船把头手里正攥着一根粗大的麻绳,扬声喝止。
  “差不多得了,别瞎嚷嚷!诸位收拾收拾啊,天已经黑下来了,半炷香后咱们就走!”
  顾方闻冲那人翻白眼,诅咒起来:“看你印堂发黑,恐有血光之灾,劝你行善积德,别做这些有损阴德之事,当心早逝啊!”
  那人怒火中烧,撸起袖子就想上前理论,顾云篱快步上前,拦了下来:“抱歉老伯,他脑子不太好使,年轻时摔过,你别往心里去……”
  “既然脑子有病,你就好好管束他!我死不死,还轮不到他在这里胡说八道!”
  林慕禾见状,不合时宜地生出些许笑意,好巧不巧被顾方闻看进眼里,他没好气地磨牙:“你也被云丫头带坏了!”
  好不容易平息下来,一行人便上船。
  白日里没什么人敢行船,江对面虽仍属襄阳,却有一部分被商王的军队占领,若倒霉些遇上了,是死是活就说不定了。
  自上船起,顾云篱便打起来十二分的精神,将林慕禾夹在自己顾方闻之间,提前叮嘱好她握好匕首。
  顾方闻靠在船舷边,看着隐没于黑云后的月亮,砸了咂嘴,老神在在地喃喃:“月黑风高啊……”
  顾云篱没有在意这句话,只是搂紧了林慕禾。
  这一路安全,众人静静听着船行划开水波的声音,原本戒备的心也松弛了不少,几乎有些昏昏欲睡了。
  林慕禾没熬过这种大夜,蜷缩在顾云篱怀里,困得点着脑袋,在欲睡不睡的边缘挣扎着。朦胧恍惚之间,她感受到身下的船一顿,终于停下了。
  “还困吗?”声音近在咫尺,顾云篱垂头看着她,轻轻点了点她眉心,“到对岸了。”
  挣扎着从困倦中脱身,林慕禾只觉得浑身难受,耍赖似的蹭了蹭顾云篱的脖颈,这才满意地随她起身。
  四下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有人想点灯,立刻便被船把头低声喝止:“不要点灯!你们想招来叛军的人吗!”
  林慕禾吓了个激灵,困倦登时飞走,背起小包袱,拉着顾云篱的手紧紧跟在她身后。
  走在前方的人还有些害怕,颤声问那船把头:“把头,这会儿是安全的吧?不会有人的吧?”
  那人操着一口荆湖口音,那船把头态度缓和了点:“不要做多余的事情,听我的话,自然没事!”
  顾方闻跟在队*末,抿唇道:“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有什么等到城门前再说,”顾云篱打断他,“师父,你少说两句吧。”
  顾方闻噤声,哼哼了两声,没再说话。
  那走在前方的人心情战栗,没有灯,只能靠着水草边几个零星的萤火虫照亮前路,气氛诡谲,时而明亮时而黑暗,他两股战战,甚至有些后悔,为什么不好好在家里待着,非要冒险来赚这笔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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