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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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黄的绸纱入眼,数不清的内侍、女官围在龙床两侧,垂头侍立,每个人的脸色都不好看,紧张地不敢大声呼吸,气氛凝滞得可怕,嗡嗡得尽是太医们商议探讨的声音。
  倘若今日皇帝殡天,那侍在殿中的女官内侍,恐怕都逃不开殉葬的命运。
  顾云篱走上前,鞋底在地板上留下一串湿痕。
  “哪里来的妮子?她,医女?”
  “有一个蓝从喻还不够,还要整出多少事端才好?”
  站在龙床之前的,正是顾云篱熟悉的人。
  她一身绿色圆领襕袍,发丝高束,正眸色幽沉地看着向她走来的顾云篱。
  而后,还有一脸震惊,站在原地颤颤看着自己的沈阔。
  “顾娘子,你还是要进来淌这浑水。”顾云篱走近,蓝从喻她低低说道,“此事轻则流放,重则诛灭九族,你可想过后果?!”
  “云篱,你……”沈阔急得出声,可一想到在外,自己并不认识顾云篱,又猛地刹住,一双眼盯着她,企图从她脸上看出来些许退却。
  顾云篱垂眸,接过女官递来的干巾子,将脸上与手上的水渍擦拭干净,用只有这两人听得见的声音低低道:
  “我已无九族可言。”
  蓝从喻猝然在原地呆住,愕然看着她。
  “你这孩子,为何一意孤行!”沈阔压低声音,十分痛惜。
  沉默了一瞬,顾云篱道:“我不会拉沈伯父下水,我说过,真相如何,我要亲自查清。”
  沈阔额角抽了抽,脸色铁青:“你说得轻巧!你当大内是戏院,想进就进,想出就出?!你医治官家,可想过今后的路?多少人盯着你,要挑你错处,你只要稍有不慎……”
  “道阻且艰,我心中早有预料,”顾云篱垂眸,“若我一直身处被动,何年何月才能成事?”
  她说着,一边取出随身的针包。
  “哪怕求官家恩典,重开旧案卷宗,也是无法之中的法子。”她抬起眼,“沈伯父,言尽于此吧。我必三缄其口,决不会牵涉到您。”
  “事到如今,你还以为我是怕牵涉己身?”沈阔气得发抖,“你这性子……”
  和你母亲一样执拗倔强。他忍了忍,默默收回了这句话。
  “你果真要这样?”他眼中发红,一把攥住顾云篱的手腕,一字一句地问。
  “果真。”顾云篱沉静地点了点头。
  语罢,顾云篱终于将目光放在龙床之上,面如金纸,唇色灰白,堆叠在一起的皮肤褶皱和眼翳似乎已经在向众人说明,他很快就要没救了。
  沈阔不再说话,只是向后退了两步,给她让开了空间。
  搭指切脉,只一瞬,顾云篱便心口一沉:虾游脉,七死脉之一,眼前之人,只剩不到三日活头。
  她没有废话,戴上手套,在身后一众太医针一般的视线之中,轻轻掰开皇帝的口腔,舌下血管青黑,呈痨蛛纹,更加确定方才的判断。
  他身上已插了数针,若不仔细听,还听不见他的呼吸声。
  “三才固本,五脏锁元,子午流注。”扫了一眼施针穴位,顾云篱喃喃出声,锁眉沉思起来,此为阆泽之中,最为隐秘的续命之法。
  沈阔阖眼答:“正是如此。”
  蓝从喻这才回过神来:“官家经脉堵塞,肺中风邪深入,已无解法,顾云篱,你想怎么做?”
  顾云篱没有答话,只是在脑中飞速浏览过她毕生阅读过的医典、顾方闻也好、云纵教给她的医方也罢。
  烛泪在烛台上淌出厚厚一层,大殿之中气味难闻,质疑声亦从身后响起。
  不知过去多久,顾云篱方才睁眼。
  她直起身,再次探脉,道:“取砒霜、黄酒、热杏仁蜜露来。”
  “砒霜?!大胆医女,你要害死官家吗!”
  “住口!”沈阔怒喝了一声,制止身后一众太医的反对声,“云篱!官家如今不适用险招!”
  顾云篱不理,沉了脸色,转而看向蓝从喻:“蓝太医,请取砒霜来。”
  *
  岁华园内空寂,脚步声方才离去。
  林慕禾坐在圈椅上,静静听了片刻,确定了一件事——皇帝突然病危之事太过猝然,事关今后朝局风云,右相竟然连自己还在书房内这件事都没顾上,就带着院中的人奔去大内了。
  此刻院中,只剩下洒扫的小厮女使。
  眼皮轻轻颤动,她大着胆子,缓缓睁眼。
  四下无人,林胥的书房,除却他自己与蔡旋,无人能进,眼下急事当前,她恰好钻了空子。
  心脏砰砰,重而急地跳动起来。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事,从圈椅中起身。
  右相的书房书架林立,藏书过千,他重要的东西,也都藏于此地。
  林慕禾悄悄起身,朝书架的深处走去。
  幼时的记忆里,在那场诡异的高热前,林胥似乎曾短暂地将此地开放给自己,他领着自己,在这书房里行走,企图在自己身上找到尚且可以利用的点,期盼她能展现什么。
  但刚刚满四岁的她,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弱病,更因乳母叮嘱,在任何人都不能显摆自身,以求府中自保,她那日的表现,称不上好。
  循着稀薄的记忆,林慕禾愕然发现,十余年的岁月,他书房内的陈设居然丝毫未动。
  直至走进最后一层,书架后,昏暗的书房内,却有两点诡异的红光。
  仔细看了一眼,才发现是三柱燃着的香插在香炉之中,书架之上数不清典籍书信,而香炉摆在正中空格上,似乎正供奉着什么人。
  头皮忽然一麻,林慕禾再次环顾四周,静听周边。
  没有声音,没有人发现自己在书房的动作。
  她轻轻将眼纱扯下一半,垂在山根之处,看向那香炉供奉之地。
  双眼很快适应了昏暗,她也在那一瞬间,看清了香炉之后的东西。
  那是一处佛龛,供奉着一尊弥勒佛,昏暗的光线之下,弥勒的眉眼混沌不清,侧卧在金台上,笑容混淆在浓稠的背景之中,看不出究竟是在笑,还是眉目狰狞。
  第156章 种蛊
  好端端的,为何会在书房供奉一个佛龛?
  这房中尽是檀香,一时间,连自己也没能察觉这里还有这样的乾坤。
  直觉告诉林慕禾,这处佛龛不对劲,她抿唇,缓缓咽了咽口水,大着胆子抚上佛龛的边缘。
  漆木光滑,她看了许久,终于发现一处不对。
  线香的香并未向着更高的空中,而是朝着佛龛重的弥勒之后缓缓飘去。
  佛龛之后,还有别的空间?
  心中忽然一动,她看了一眼那香炉,紧接着,为了验证心中所想一般,抬手抚上。
  香炉纹丝不动,像是固定在原地,这让林慕禾更加确定了心中所想,这香炉就是机关所在,但如何拧动机关,又成了一个问题。
  她只能穷举一番,又不敢发出声音。
  汗滴在下巴处凝聚成滴,打湿她前襟的衣物,在她即将绝地放弃的前一瞬,忽然,手下的香炉卡中位置,只听一阵细微的“喀拉”声,弥勒像连带着它之后的佛龛木板倏地坠下,被机关维护的那处“秘密”,一瞬间无所遁形。
  四周只有几盏烛火,林慕禾眨了眨眼,终于看清了眼前黑暗的环境。
  佛龛之后,是一块牌位,被红线穿成的铜钱包裹,还有一张符纸贴在上面。
  那朱红色的字,霎时间让她呆立原地,一时间,大脑空白,瞳孔震颤,不知该用什么表情面对。
  “玄坛敕封:邱氏以微之灵。”
  先是震惊,而后脸上闪过一丝茫然,随后,她忽然明白了什么,一股出离的愤怒从胸口攀升而起,她手指颤抖,想要伸手拨开那牌位上的红线与铜钱,但理智告诉自己,她不能够这么做。
  究竟是什么样的情感,才会让他在邱以微过世之后,仍然还要加以一个虚无不知真假的法坛来镇住她那莫须有的亡魂?
  脑中忽然想起彼时在旧宅时,中庭那棵被疏于照料的枇杷树。
  一股难言的呕吐恶心感涌上来,引得林慕禾一阵反胃。
  什么情深,什么身不由己,什么“妻死之年植树今已亭亭盖矣”,都是那人惺惺作态,博身前名的手段罢了!
  浑身颤抖,她看着那块孤零零的牌位,死死咬住嘴唇,忍住一把将这一切砸烂的冲动。
  而今尚且不是时候。林慕禾深吸了口气,终于让自己冷静下来几分,顾不上去揩泪,目光落在那牌位前的木盒上。
  手指的颤抖,她飞快打开那个盒子,入眼的确实一节被红绳束缚的头发与一本不知名的册子。
  这节头发是谁的,不言而喻,林慕禾不敢动弹太过,暗自记下它的位置,将那册子小心翼翼地取了出来。
  薄薄的一本,却记得满满当当的字迹。
  翻开书页的一刹那,林慕禾倏地便愣住了。
  “嘉兴四年,五月十七,饭食饮水之中,未见有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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