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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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丈日理万机,能来已是不易了,”顾云篱向他一拜,“我们今日在寺中叨扰,平白生出来这样的事端才是冒犯。”
  住持轻笑着摇了摇头:“一切都是因果缘法,寺中出此大事,也是我们监寺不力,顾施主不必自责。”
  “只是……我也听闻了林施主的事情,她如何了?”语罢,小叶也向顾云篱投去询问的目光。
  顾云篱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她沉思了许久,才琢磨出一句话来:“我也不能妄下定论……唯今之计,我只能尽力而为之。”
  住持顿了顿,半晌,“哦”了一声,抬手叫身后的僧人递上来一只香炉来:“寺内有研香的惯例,这檀香乃是数十年前的制成的,存放至今,用来宁神最好。”
  顾云篱倏地抬起头,有些恍然。
  她接过那香炉,轻轻道谢。既然开始是因为一粒香而惊动了蛊虫,那再用香来平息安抚蛊虫沉睡也不失为是一种方法。
  那檀香经年,香味持久深邃,隔着铜制的香炉,即使不点燃也能闻到细微的香气。
  “只是我倒有些诧异,”那住持接着说,“顾施主会与林施主有了交集。”
  顾云篱将香炉递给清霜,嘱咐她在禅房内点上,闻言,又偏回了头,问他:“方丈这话何意?”
  “去岁春末,林施主初来普陀寺,为其母上香,”方丈说着,仰起头,回忆了起来,“隔了一日,您便与那位鬼医,连同清霜小施主一起来了。”
  顾云篱诧异地扬了扬眉:“竟然还有这样的事。”该说是缘分吗?顾云篱想,复而又在心中摇头,或许在她不知道的某处真相之中,早就注定了两人的相遇。
  “因果相推,如今这般,也算是早有缘法。”住持长叹了一声,“两位都有些特别,我便刻意记下了,如今林施主患难,便只能在佛前为她祈福诵经了。”
  想起方才夜中的经声,顾云篱眉头舒展,朝他一拜:“云篱在此替林姑娘多谢住持方丈了。”
  住持呵呵笑了一声:“夜已深,不便打扰,顾施主若有需要,只管吩咐这几个沙弥便是。”
  两人客套一番,住持便带着一行人缓步离开了禅院。
  清霜推开抽拉的门,探出半个脑袋来,轻声问:“姐姐,接下来要怎么做?”
  定了定神,顾云篱在脑中检索了一番:“取朱砂、夜交藤……一并研磨加进香炉里。”
  后者得令,快速地折返了回去。
  可这长夜似乎还没有结束的势头,前脚清霜刚刚进去,后脚,便又有人来。
  尽管已经预料到了,顾云篱还是觉得有些头疼。
  她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不甚耐烦地看向声音来处。
  来人一身灰蓝色的襕袍,交手朝她行了一礼:“顾娘子,知府大人估摸您大抵忙完了,特意命我来请您。”
  顾云篱眯了眯眼,并没有回礼,心道:果然,那知府派人监视了自己。
  “夜深人静,知府大人有何要事,非要深夜相谈?”她神色冷了下来,自动无视了那小厮谄媚的笑。
  “事关朝廷钦犯,”那小厮见谄笑无用,索性也收起了笑脸,“知府大人如何不急?也是照顾您为林娘子看病,这才迟迟没有召见。”
  话里话外,重重的官味扑面而来,顾云篱冷笑了一声,回想那日堂审,这知府在林宣礼面前万没有这样的架子,现在却换了一副嘴脸。
  这样也好,总归是熟悉的味道。
  她抬眸,冲那小厮道:“既然如此,那还请你带路了。”
  见她妥协,这小厮有些轻蔑地轻轻勾了勾唇角,才傲慢地让开身,甩下一个字:“请。”
  他提着一盏纱灯照明,走在前方,带着顾云篱绕过墙瓦,在一处比起其他禅房略显宽敞的屋子停下。
  物外,十几个身着襕袍的带刀护卫侍立在旁,看见来人,也颇有警戒之色。顾云篱敛眸,瞥了一眼这群护卫腰间的玉佩腰牌,提起裙角缓缓跟了上去。
  禅房之内,灯火通明,隔着竹制的帘子,影影绰绰间,有个人影在内晃动,且有絮絮交谈。
  听见响动,里面的人停下说话声,微微拔高声问:“顾娘子?就在帘子后答话吧。”
  顾云篱眉心一簇,唇角的冷笑没有忍住,轻轻哂了一声。
  “叫你来简单问些话,你一一如实答过便好。”
  顾云篱的唇线缓缓抻平,眸子疏离地闪了闪,答:“在下明白。”
  简单的对今日赵玉竹之事盘问了一番,顾云篱一一如实作答,听得里面的知府倒吸凉气,连声道凶险。
  “说来真是奇怪,怎得顾娘子次次都会碰上这样的事?前有陶荆,后有这赵玉竹,奇也怪哉。”语罢,他意味深长地呵呵笑了一声。
  即使隔着眼前的竹帘,顾云篱仍然可以感受到那只后满含恶意揣测的目光。她心道:自己的感觉果然没错,这知府同样也来者不善。
  刹那间,她回想起那日对簿公堂之时的种种。
  那断案的司理公然偏袒,事后也有听闻被林宣礼做了处置,而明眼人都能看明白——一个小小司理如何敢在朝廷命官眼皮子底下干这种勾当?必然是有人在上指使,那指使之人是谁,如今早已不言而喻。
  林宣礼不傻,没有官家御笔圣旨,自然不敢越级言事,直接将州府官员下狱,以前些天与这人相处的感受为据,顾云篱大概猜了出来,等着这知府的没什么好果子。
  只是看他如今猖狂闲适的模样,她倒有些拿不准自己的猜测了。
  方才那句话字里藏针,也保不准这人在给自己挖坑,顾云篱思索了片刻,答道:“佛家也讲求缘法,只是跟在在下身上的缘法,看起来并不是什么好东西罢了。”
  她微妙的将这话以玩笑揭过,四两拨千斤地将对面射来的暗箭化解了。
  里面沉默了片刻,继而,知府又道:“前日朝廷钦犯刚跑了,如今又来了个赵玉竹,今夏当真是不肯让本官歇一歇啊。”
  “跑了?”额角一抽,顾云篱抬起头,有些愕然,继而便反应了过来,这八成与赵玉竹脱不了干系。
  “是啊,也不知提点大人要如何与官家交代……”这人的语气隐隐有些幸灾乐祸,“不过这也不是我等能管得了的。”
  这事儿与自己关系不太大,顾云篱大约明白了,便道:“知府大人乃江宁父母官,为百姓鞠躬尽瘁,在下涕零。”
  这知府似乎心情不错,终于肯放过她了:“也罢,本官也没什么可问的了,顾娘子,你下去吧,切莫耽误了二娘子的病啊。”
  话不走心,可顾云篱也总算松了口气,不用再面对这时不时飞来的试探了,她规规矩矩行了礼,快速退了出去。
  已是深夜,她随手拣起一盏灯,向原先的禅院走去。
  夜风清凉,吹散了一丝白日积攒的燥热,她衣袖里也钻进了风,拢起了衣袂裙角,一日未加梳理的发丝吹入风中,一如此刻她纷乱的思绪。
  树声沙沙,响得人烦躁,心口难耐,顾云篱的脚步却在拱门前蓦地停下,迟迟不肯迈进。
  在这里,可以看得清禅房内幽幽透在窗纸之上的明灭烛火,她蜷了蜷指尖,缓缓将灯盏放在地上,略感疲累的身子微微倚靠在拱门边,向窗户看去。
  即使不能目睹,她也大抵能在脑海之中想象地出林慕禾如今的样子。
  是生是死,这次上天是否又会垂怜她?可顾云篱又有些凄然,林慕禾却似乎从未被上天垂怜过,相反,操控着宿命的上天极尽恶劣,总是在变着法地戏弄着她的命数。
  她能安然活到如今,不知经历了多少如今日这样凶险的日子,也不知每每入夜,他人安睡之时,她又是如何战战兢兢地度过长夜的?顾云篱倏地想,小叶说她四岁开始逐渐失明,那真正发现自己看不见的时候,幼小的林慕禾又是如何挨过一日复一日的黑暗,到如今已然完全接受了黑暗,甚至在熟悉的地方如履平地?
  或许那幽深宅邸的一砖一瓦,都曾是她的障碍,可她还是摸索着走了过来,继而——遇到了自己。
  顾云篱想,总不能就在这里便失败了、折倒了。
  她也并非易碎的瓷器,倒是那深槽之中锤炼了千百遍的软剑,柔而益坚。
  而哪怕是蒲苇,也当在这世中有一席之地。
  不远处的禅房里忽然传来一阵响动,顾云篱心口一颤,顾不上捞起灯笼,便快速走了进去。
  她以为是林慕禾醒了,走进屋内却发现是小叶晕倒在了案几旁,打翻了一盆水,溅湿了满地,也打湿了她的衣裙。
  小叶面色发白,还想着支起手坐起身,连着扶了两次,却都没能成功,清霜赶紧扶她坐起,安置到一旁的凳子上。
  仔细看她,眼眶通红,一看便知又不知偷偷流了多少眼泪。
  顾云篱不忍,走到她身侧为她搭脉,片刻后,锁着眉道:“小叶姑娘,你如今已不宜太伤神,去休息一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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